“报告!侧翼……侧翼丢了!苟敬尧那王八蛋带着他的人把口子让开了!鬼子一个旅团正从缺口涌进来,直插咱们后腰!”
传令兵连滚带爬冲进指挥部,声音带着哭腔,脸上全是泥和血。
指挥部里死一样的寂静。所有军官的脸瞬间惨白。
总指挥猛地一拳砸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茶杯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苟敬尧……我操你祖宗!!!”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完了。全完了。
主力部队还在前线各山口和鬼子死磕,根本抽不出身。让鬼子这支生力军捅到背后,前后夹击,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必须有人去堵住那个缺口!必须有人去死!
总指挥血红的目光扫过指挥部里每一个年轻的、年老的、带伤的脸庞。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命令,比让他自己去死还难。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吓人,“需要一个团……不,至少一个加强营,去二号高地。挡住他们至少……四个时辰。”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有……有谁……”
“我去!”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缠着绷带,半边脸都被血糊住的独臂团长站了起来。他叫方必胜,他的团在古北口已经打没了建制,他自己也是刚从死人堆里被扒出来的。
“老子的团还没死绝!还能打的,跟老子走!”他声音嘶哑,却像破锣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算我一个!”一个戴着眼镜的参谋猛地摘下眼镜摔在地上,“笔杆子扛够了,老子今天也要扛回枪!”
“警卫连!全体都有!跟方团长走!”
“伤兵营还能动弹的!是带把儿的就别窝着了!”
没有犹豫,没有讨价还价。一个个声音接连响起。很快,一支由残兵、伤兵、文书、伙夫、警卫拼凑起来的一千多人的决死队,沉默地聚集在了二号高地下。
武器五花八门:汉阳造、老套筒、大刀片,甚至还有铁锹和棍棒。子弹没人超过二十发,手榴弹更是金贵。
方必胜独臂拎着一把大刀,站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底下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弟兄。
他咧开干裂的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弟兄们!没啥好说的了!咱们后头,是几万正在撤下来的兄弟!咱们多顶一会儿,他们就能多活下来几个!”
“咱们这儿!”他用力跺了跺脚下的土地,“就是长城最后一块砖!咱可以死,但这块砖,不能塌!”
“唱个歌儿吧!黄泉路上,也热闹点!”
他起了个头,嘶哑地吼起那首早已刻进骨子里的歌:
“大刀——向——!”
底下零零落落的歌声接着响起,越来越响,最后汇聚成一片咆哮:
“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歌声未落,鬼子的炮弹就砸了过来!
轰隆!轰隆!
高地瞬间被硝烟和火光吞没。
“进入阵地!!”方必胜声嘶力竭地大吼。
战斗从一开始就直接进入白热化!
鬼子根本没想到这里还会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冲在前头的伪军像割麦子一样被“没良心炮”的霰弹和稀疏的子弹扫倒。
但很快,日军的重机枪和掷弹筒就架了起来。子弹如同泼雨般打在简陋的阵地上,不断有人中枪倒下。
“机枪!老子的机枪呢?!给老子敲掉那个火力点!”方必胜独臂挥舞着大刀。
一个只剩一条腿的机枪手,把机枪架在战友的尸体上,疯狂扫射,直到被一枚掷弹筒炸飞。
“手榴弹!扔啊!”
弹药迅速消耗。很快,阵地上只剩下零星的枪声。
“上刺刀!!”方必胜看着如潮水般涌上来的鬼子,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他第一个跳出战壕,独臂抡起大刀,将一个鬼子曹长的脑袋劈掉半边!
残存的守军们如同受伤的猛虎,发起了决死反冲锋!
刺刀折断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碎了,就用拳头!用牙齿!抱住鬼子滚下山崖!
一个腹部被刺刀捅穿的士兵,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冲进敌群!
那个戴眼镜的参谋,用一根削尖的木棍,捅死了一个鬼子,随即被乱枪打成筛子。
方必胜浑身是血,大刀都砍卷了刃,身边堆满了鬼子的尸体。最终,三四把刺刀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拄着刀柄,死死瞪着前方,没有倒下。
枪声渐渐平息。二号高地上,再无一个活着的中国士兵。
夕阳如血,照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尸骸相枕,残破的军旗在硝烟中缓缓飘动。
他们用生命兑现了承诺,为主力撤退,赢得了宝贵的四个时辰。
这块名为“二号高地”的长城砖,至死,未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