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苏晚正在护士站核对母亲的用药清单。白色的A4纸打印着密密麻麻的药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她的心上。
“苏小姐，这是这个月的费用清单，还有催款单。”护士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却掩不住里面内容的沉重，“财务说，如果这周五之前交不上，有些进口药可能就要停了。”
苏晚的手指顿了一下，接过信封时，指尖像被冰碴刺了刺。她没立刻打开，只是捏着薄薄的纸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住院部收费处”的红色印章。
“我知道了，谢谢。”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回到病房，母亲正在午睡，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苏晚放轻脚步走过去，替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她早上削好的苹果，已经氧化成了褐色。
她走到窗边，拆开信封。催款单的抬头印着医院的logo，下面是一行加粗的黑色数字：叁万柒仟陆佰贰拾元。
数字后面的小数点像个冰冷的句号，圈住了她所有的侥幸。
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深吸了一口气。被盛世辞退时，她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和一笔微薄的补偿金，总共不到五千块。陆氏的稿费预付了一部分，昨天交了母亲的检查费，剩下的还够撑几天，可面对这三万多的催款，无疑是杯水车薪。
她掏出手机，翻出银行App。余额那一栏的数字刺眼得很——八百六十七块三毛。是她藏在生活费里，原本想给母亲买个按摩仪的钱。
手机屏幕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了。发布会就在明天，她甚至没时间悲伤。
“晚晚？”母亲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苏晚赶紧把催款单塞进包里，转身挤出一个笑：“妈，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你手里拿的什么？”苏母的目光落在她的包上，眼神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又要交钱了？”
“没有，妈你想多了。”苏晚走过去，拿起水杯倒了点温水，“护士说你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普通病房就好，特需太贵了。”母亲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有些凉，“是不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苏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忘了母亲最懂她的脸色。
“就是有点累。”她低下头，避开母亲的目光，“妈，我下午出去一趟，找朋友有点事，晚点回来陪你。”
离开医院时，夕阳正把走廊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走到缴费处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她知道，现在进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手机响了，是陈瑶打来的。
“晚晚，你在哪儿呢？我刚从陆氏那边回来，秦峰说发布会的流程都给你安排好了，后台有专门的化妆师和更衣室。”陈瑶的声音带着雀跃，“对了，我给你带了套新做的礼服，等下给你送过去？”
“瑶瑶，”苏晚打断她，声音有些发涩，“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陈瑶急促的声音：“出什么事了？多少？”
“三万多……”苏晚的声音低了下去，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医院催款了。”
“我这儿有两万，你先拿去。”陈瑶没有丝毫犹豫，“剩下的我去跟我爸借，他昨天刚收了笔货款，应该没问题。你别担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好好准备明天的发布会，知道吗？”
苏晚的眼眶突然热了。在这个时候，陈瑶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谢谢你，瑶瑶。”
“跟我客气什么！”陈瑶在那头笑了，“等你明天一鸣惊人，记得请我吃大餐就行。对了，秦峰说，陆总特意交代了，让你别有后顾之忧，有什么事直接找他。”
陆时砚？苏晚愣了一下。那个始终隔着屏幕和匿名号码的男人，似乎总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不动声色地递来一根稻草。
挂了电话，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那串冰冷的数字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她从包里掏出催款单，指尖划过那个加粗的数字，像是在和它做某种约定。
“等着吧，我会交上的。”她轻声对自己说。
回到出租屋，苏晚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从衣柜深处翻出那件深青色的旗袍。她把旗袍平铺在床上，用手拂过领口的凤凰刺绣——银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有生命在里面流动。
她找出针线盒，开始缝补旗袍下摆的一处毛边。针脚细密而均匀，每一针都像是在缝补自己破碎的生活。
手机亮了一下，是秦峰发来的消息：“陆总说，发布会结束后，陆氏有份设计师的合同想和你谈谈。另外，这是我的私人账号，应急用。”
后面附了一串银行卡号。
苏晚看着屏幕，突然想起第一次收到他匿名消息时的惊讶，收到缝纫机时的震动，还有刚才陈瑶说的“别有后顾之忧”。这个素未谋面的陆总，像个神秘的守护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
她没有打钱，只是回复：“谢谢，钱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明天见。”
放下手机，她继续缝补旗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凤凰的眼睛上——那颗珍珠在暗处闪着光，像极了她此刻心里的火苗，微弱，却不肯熄灭。
凌晨一点，旗袍终于整理好了。苏晚把它小心翼翼地套进防尘袋，放进陈瑶送来的礼服箱里。箱子里还有一双陈瑶塞给她的高跟鞋，细跟的，她从来没穿过。
她打开电脑，调出“涅盘”系列的设计稿，最后检查了一遍。然后点开文档，开始写一份新的东西——是她早就想写的辞职报告，只不过，这次是写给过去的自己。
“从今天起，苏晚不是盛世广告的行政，不是谁的附属品，只是个设计师。”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按下保存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而此刻的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秦峰站在办公桌前，汇报着最新情况：“苏小姐向陈瑶借了两万，剩下的应该是有办法了。另外，赵氏那边的云纹旗袍已经确定是林晓晓走秀，宣传通稿都发了。”
陆时砚看着电脑上林晓晓的资料——某知名设计学院毕业，履历光鲜，却查不到任何原创作品。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明天发布会的直播，给苏小姐的镜头多切一些。”他突然开口。
“是。”秦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那催款单的事……”
“让财务那边缓几天。”陆时砚的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等她自己解决。”
秦峰点点头，退了出去。他知道，老板不是不关心，而是明白，有些坎，必须让苏晚自己迈过去，这样她才能真正长出对抗世界的铠甲。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时砚一个人。他打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苏晚“涅盘”系列的全部设计稿。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件深青色旗袍的设计图上，指尖划过凤凰的尾羽——那里缠绕着细小的云纹，像极了她被偷走的创意，却在她的笔下，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他拿起笔，在设计图的角落写了一行字：“凤凰浴火，方得涅盘。”
苏晚是在清晨五点睡着的。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那件深青色旗袍，站在聚光灯下，母亲坐在第一排，笑着为她鼓掌。台下有人在窃窃私语，说她的设计抄袭，说她出身卑微，可她一点都不怕。
因为她知道，她的设计会替她说话。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苏晚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乌青还在，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从包里拿出催款单，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放进了钱包的夹层里。
这不是负担，是勋章。
发布会的场馆在城市中心的展览馆，离医院很远。苏晚提着礼服箱，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远处陆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开来的公交车。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后退，像她正在告别的过去。
医院的催款单还在钱包里，但她知道，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因为凤凰，即将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