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榻上的陆晚吟身上,等待着那喂下的“解药”能带来一丝奇迹。
萧夜珩半跪在榻前,紧紧握着陆晚吟冰凉的手,那双曾执剑斩杀无数敌人、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试图从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捕捉到任何一丝好转的迹象。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然而,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
陆晚吟肩头伤口周围那触目惊心的紫黑色,非但没有消退,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心口方向蔓延!那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恶毒的藤蔓,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狰狞攀爬。
她的呼吸非但没有变得强劲,反而更加微弱,几乎细不可闻。原本只是青紫的嘴唇,此刻隐隐透出一股死寂的灰败之色。
“怎么会这样?!”萧夜珩猛地抬头,赤红的眸子如同利刃般射向一旁同样面无人色的太医们,“解药不是喂下去了吗?!”
为首的院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王、王爷……不对劲!这……这解药似乎……似乎不对症啊!王妃的脉象……脉象更乱了!”
“不对症?!”萧夜珩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把揪起院判,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你再说一遍?!”
“王爷饶命!”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太医也跪了下来,他刚才一直在仔细反复地查验陆晚吟的伤口渗出的毒血和脉象,此刻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王爷!此毒……此毒绝非普通的‘鸠羽’!下官……下官曾翻阅过皇室秘藏的几本古籍残卷,其中描述过一种奇毒,症状与此……与此有七八分相似!”
“什么毒?!”萧夜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年轻太医咽了口唾沫,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道:“那毒……那毒据说是……是‘碧落黄泉’的变种!名为‘黄泉引’!”
“碧落黄泉”变种?!
这几个字,如同最沉重的惊雷,狠狠劈在萧夜珩的头顶!他身形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碧落黄泉”……他再熟悉不过!那折磨了他多年、如同附骨之疽的剧毒!而这“黄泉引”……光是听名字,就知其阴狠霸道,更甚原版!
“你说清楚!”萧夜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既是变种,可有解药?!”
那年轻太医绝望地摇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王爷!古籍残卷只提及其名与症状之酷烈,言中者……中者几乎顷刻毙命,且……且并未记载解方啊!‘碧落黄泉’本就无解,其变种……只怕……只怕更是……”
“无解”二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将萧夜珩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击碎!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松开了院判,目光重新落回陆晚吟身上。看着她肩头那狰狞的、属于“碧落”一系的毒痕,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慌,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怎么会是“碧落黄泉”的变种?!
这毒……本是冲着他来的!是他连累了她!是他身上的毒,引来了这更阴狠的变种!是他……害了她!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猛地扑回榻边,再次紧紧握住陆晚吟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死神手中拉回,“晚吟……醒醒……你醒醒看看我……你医术那么高明,你一定能救自己的,对不对?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冷峻王爷的模样。
然而,陆晚吟依旧毫无反应,只有胸口那微乎其微的起伏,证明她还在顽强地与剧毒抗争。
“王爷……”院判颤巍巍地开口,“为今之计,或许……或许只能用金针渡穴,配合一些吊命的猛药,强行激发王妃自身的生机,或许……或许能多撑一时半刻……”
“那还等什么?!施针!用药!”萧夜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厉声吼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多珍贵的药材!本王只要她活着!”
太医们不敢再耽搁,连忙取出金针。院判手抖得厉害,在那年轻太医的协助下,才勉强找准穴位,将一根根细长的金针刺入陆晚吟周身几处大穴。
每一针落下,陆晚吟的身体都会微微一颤,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她的呼吸,似乎真的稍微有力了那么一丝丝。
同时,太医院珍藏的、用以吊命的参丸也被化开,再次由萧夜珩以口渡药,喂了进去。
一番忙碌之后,陆晚吟的脉象似乎暂时稳住了一丝,但那也仅仅是延缓了毒素彻底爆发的时间罢了。她肩头的紫黑色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萧夜珩挥手让疲惫不堪、心惊胆战的太医们暂时退到一旁候命。他独自坐在榻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陆晚吟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从最初她闯入他别院时的慌乱,到新婚夜她抱着药箱说“还能抢救一下”的狡黠;从她为他施针稳住毒性时的认真,到宫宴上她惊艳全场、受封“懿安夫人”时的沉静;从林间溪畔她听他笨拙道歉时的微妙,到她不顾生死冲回来与他并肩作战时的坚定……最后,定格在她用力推开他,替他挡下这致命毒箭的决绝背影……
心,痛到麻木。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认识到,这个原本被他视为麻烦、一心想要摆脱的女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不可或缺。
他不能失去她。
绝不!
“晚吟……”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恳求,“别放弃……求你……只要你能醒过来,只要你能好起来,你要什么本王都答应你……和离书……我给你……你想去哪里,我都放你自由……只求你……别离开……”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位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的祁王殿下,此刻在生命垂危的心爱之人面前,卸下了所有骄傲和冰冷,脆弱得如同一个害怕失去一切的孩子。
然而,昏迷中的陆晚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只有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挣扎。
帐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天光透过帐帘缝隙,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但萧夜珩的世界,依旧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之中。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守着世间唯一的微光。
一夜,就在这绝望的守候中,缓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