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海渊的五人,如同被巨浪抛上岸的溺水者,重重摔落在冰冷的海底泥沙中。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剧痛,肺腑间翻江倒海,耳鸣目眩,眼前阵阵发黑。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持续一瞬,便被更宏大、更令人心悸的毁灭景象彻底淹没。
归墟之门的湮灭,并非终结,而是最终爆发的序曲。那扇连接幽冥与现世的门户,在彻底崩溃的刹那,将其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混乱规则、未及宣泄的幽冥死气,以及潮汐之眼暴走残留的时空乱流,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脓疮,猛地向着四周扩散、喷发!
首当其冲的,便是下方那片曾经瑰丽梦幻,如今却已千疮百孔的鲛人村落。
“咔嚓——轰隆隆——!”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连绵不绝,仿佛巨兽垂死的哀嚎。支撑着村落主体的、那些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珊瑚骨架,在这股无可抗拒的毁灭冲击下,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从根部开始寸寸碎裂、崩塌。高达数十丈的珊瑚巨柱拦腰折断,带着万钧之势倾倒下来,狠狠砸在下方早已残破不堪的建筑群上。
精心雕琢的贝壳屋舍、缀满夜明珠的廊桥、流淌着潺潺灵泉的庭院……这些凝聚了鲛人族无数代心血的智慧与艺术结晶,在顷刻间便被碾碎、推平、化为齑粉。五彩的珊瑚碎片、珍珠贝瓦的残骸、以及各种奇珍异宝的碎片,混合在汹涌的浊流中,如同一场悲伤的彩色雪崩,将无数来不及逃生的鲛人连同他们世代居住的家园,一同埋葬。
“不——阿母!”
“救救我!我的腿被压住了!”
“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
“海神啊!为何要抛弃您的子民!”
绝望的哭喊、凄厉的哀嚎、无助的祈祷……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透过浑浊的海水传来,比任何物理攻击都更能刺痛心神。残余的、失去了控制的幽冥生物——那些扭曲的骸骨鱼、尖啸的怨灵——在这片终极混乱中找到了最后的狂欢舞台,它们穿梭于崩塌的废墟间,肆意收割着濒死的灵魂,加剧着这场灾难。
云衍单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冰冷的泥沙,试图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北冥本源近乎枯竭带来的反噬,如同千万根冰针在经脉脏腑中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这末日景象,闪过一丝深切的无力。他尝试凝聚一丝寒气,想要冻结住一片正在坍塌的区域,为下方绝望的鲛人争取片刻喘息,但指尖刚刚泛起微光,一股钻心的痛楚便从丹田直冲头顶,让他猛地咳出一口泛着冰碴的鲜血,身形摇摇欲坠。
白翎羽的情况稍好,但九条原本光华流转、蓬松美丽的狐尾,此刻也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芦苇,无力地垂落着,光泽黯淡。他俊美的脸上沾满了污渍,嘴角紧抿,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与焦急。他挥动尾巴,炽白的狐火再次燃起,却明显规模小了许多,精准地击碎了几块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砸落的、如同小屋般大小的珊瑚巨岩,碎石四溅,但他自己也因这发力而微微气喘,狐火明灭不定。
明澜半伏在地上,海水浸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衫,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寒意。她看到,不远处,那位性格火爆却忠诚勇敢的磐礁队长,挣扎着想要站起,冲向一片正在坍塌的居所——那里传来了幼鲛尖锐的哭声。可他刚迈出一步,便因伤势过重和力竭再次扑倒,只能用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发出不甘的低吼。
她看到,更远处,汐雅队长原本英姿飒爽的身影此刻布满伤痕,她组织起寥寥数十名还能行动的战士,试图在狂涛骇浪中撑起一片脆弱的蓝色光罩,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萤火,庇护着下方一小群瑟瑟发抖的妇孺和伤员。光罩在能量乱流和坠落物的冲击下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她还看到,一位年迈的鲛人长老,下半身被沉重的断梁死死压住,苍老的手徒劳地向前伸着,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着古老的悼词,仿佛在为自己,也为这片即将彻底沉沦的故土送行。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家园在眼前崩塌,生命在眼前消逝,而他们这些刚刚经历了生死之战的人,却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能放弃!
一股灼热的力量,混合着龙族的骄傲与修蛇的坚韧,自血脉深处被逼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金蓝异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信任他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鲛人就此覆灭!
她再次咬破舌尖,更剧烈的痛楚如同电流般刺激着近乎枯竭的识海,压榨着最后的精神力,强行去沟通体内那微弱的、属于修蛇圣女的传承印记。印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仿佛也在抗议这透支的行为,但终究,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感知蔓延开来——感知着水流的动向,感知着能量乱流的薄弱之处。
“跟我来!”她的声音因透支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镇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尚存意识的幸存者耳中。她伸手指向上方,那片因为村落崩塌而显得相对开阔、并且尚未被毁灭性能量完全覆盖的水域,“去那里!放弃村落!所有还能动的人,向上撤离!那是唯一的生路!”
她的呼喊,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缕微光。
残存的鲛人们,无论是战士还是平民,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和茫然之后,求生的本能被这声呼喊彻底点燃。他们不再留恋已成坟墓的家园,搀扶起身边受伤的同伴,拖拽着昏迷的族人,甚至有的母亲用尽最后力气将幼崽推向安全的方向……他们跟随着明澜指引的方位,如同逆流而上的鱼群,汇聚成一股悲壮而坚定的洪流,拼命向着上方,那透下微弱光亮的水域游去。
云衍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双手艰难地结出一个印诀。不再是磅礴的冰封,而是将最后一丝可控的北冥寒气,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寒流,如同一条指引路径的蓝色丝带,向前方蔓延,所过之处,将几处最危险的小型能量漩涡和暗流暂时冻结、抚平,为撤离的队伍开辟出一条相对稳定的通道。
白翎羽也怒吼一声,九尾再次爆发出光芒,尽管不如全盛时期耀眼,却依旧炽热。他穿梭在撤离队伍的两侧,狐火精准点射,将挡路的坠落残骸焚烧气化,将试图靠近的零星幽冥生物净化成青烟。
金鲤被一名路过的鲛人战士从泥沙中拉起,那战士看了她一眼,沉默地将她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带着她一起,跟随着人流向上奋力游去。
在他们身后,是不断崩塌、被黑暗与毁灭彻底吞噬的鲛人村落故地。巨大的珊瑚骨架彻底分崩离析,激起漫天尘霾,仿佛一座宏伟文明的墓碑在缓缓沉入永恒的深渊。不断有落在后面的鲛人被卷入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或是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碎,蓝色的血液晕染开来,旋即被浊流吞没。
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时速,一场用生命与意志谱写的逃亡悲歌。每向上一步,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但那从上方透下的、越来越清晰的光亮,以及前方那虽然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指引,支撑着每一个幸存者,压榨出最后的潜力,向上,再向上!
海面的波光,已然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