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的楼梯间异常安静,与上方门诊大厅的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
节能灯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昏暗,在刷着绿漆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空气冰冷潮湿,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但在这标准消毒水味道之下,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更陈旧的腐败气息,像是多年积尘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物质混合的味道。
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产生回音,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清晰、孤立。
脑海中那根尖刺的刺痛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地下空间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一种面对巨大未知时本能的警醒,像是在丛林里嗅到了顶级掠食者的气味。
推开楼梯间底部的防火门,一条更显狭长幽深的走廊出现在眼前。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带有观察窗的金属双开门上,挂着“太平间”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个“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门上的油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铁锈色。
走廊两侧是其他功能间的门,都紧闭着,寂静无声。
只有头顶一根灯管接触不良,间歇性地闪烁着,让整个空间的光影不断明灭交替,墙壁上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走向那扇金属门。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阴寒、更浓重的气味涌出。
他侧身闪了进去。
太平间内部比走廊更冷,像是进入了大型冰柜。
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均匀洒下,照亮了排列整齐的、如同巨大金属抽屉般的停尸柜。
柜体是冰冷的不锈钢材质,表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整个房间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某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制冷系统运行声在回荡,反而更衬出死寂。
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个皮质封面的登记簿。
陈默走过去,手指拂过封面上冰凉的灰尘。
他翻开簿子,最新几页的记录密密麻麻,大多是近几日因流感去世的人,姓名、年龄、死亡时间、暂存柜编号,笔迹潦草而冷漠。
他的手指向下滑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条记录上:
姓名:陈默
年龄:27
死亡时间:7月23日 00:32
暂存柜编号:b-17
备注:mt-0723-88
白纸黑字,冰冷地确认了他的“死亡”。编号b-17。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柜。
b区……他的视线锁定了靠墙的一排。
他朝着b区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寂静的鼓面上。
越靠近b区,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就越强。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寒冷刺骨,甚至让他裸露的皮肤感到微微的刺痛。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白气在面前形成一团团短促的雾。
他停在了标有“b-17”的柜门前。
金属把手冰冷刺骨。
仅仅是站在这里,注视着这个应该装着自己“尸体”的抽屉,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就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就是他们为我安排的终点?在这个冰冷、虚假的盒子里?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甘和某种决绝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打破这个终点吗?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冰冷的把手。
金属的寒意瞬间传导至全身,但他没有松开。
反而用力一拉——
柜门纹丝不动。
上面有一把简单的机械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就在他试图寻找钥匙或者思考其他办法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从b-17的柜门内部传了出来。
嘶啦……嘶啦……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寂静的太平间里,却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僵在原地,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扇冰冷的柜门。
声音停了。
几秒钟后,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刮擦,而是……一种缓慢的、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柜门内侧,用指节一下下地、不紧不慢地敲打着。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他没有后退。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违背常理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难道……里面那个“我”,并没有完全“死”透?
还是说,这个世界的“虚假”,已经连死亡本身都可以扭曲?
这持续的、来自“自身”尸体的敲击声,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向了他认知的最后壁垒!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挣脱枷锁!必须挣脱!无论是物理上的锁,还是认知上的牢笼!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消防斧上——那是标准的应急设备,被透明塑料盒封着。
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拳击碎塑料罩,取出了那柄沉重的斧头。
冰冷的斧柄握在手中,传来沉甸甸的真实感。
这触感,与他记忆中紧握武器的感觉隐隐重合。
他转身,大步走向b-17停尸柜。
不再恐惧,不再犹豫,只有打破一切的决绝。
他举起消防斧,对着那把小小的机械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哐当!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太平间里轰然炸响,回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