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的核算结果很快出来了。以潘记生药铺目前的库存和产能,咬咬牙,最多能承接王锐将军所需订单的三成,这已是极限,且必须日夜赶工,不能出半点差错。
潘金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让傅铭将这个结果如实报给了那位传令兵。不贪多,不求全,只做有能力做好的部分。
很快,王锐将军那边回了话:可!就先要三成!但品质必须严格保证,交货期绝不能延误!同时,还附上了一份盖有守备大印的正式文书契约。
看着那份沉甸甸的契约,潘金莲心中稍安。王锐肯走正式流程,说明至少目前,这笔生意是正经的,并非刻意陷害。
她立刻行动起来。
一方面,让傅铭全力调动资源,按照契约要求,严格筛选药材,组织可靠人手加班加点进行炮制、分装。所有工序,潘金莲都亲自抽查,确保万无一失。
另一方面,她深知这笔军需订单就是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肥肉,必然会引来周围的饿狼。她再次加强了铺子和库房的看守,不仅增加了武松安排的可靠庄客,还让武松通过衙门的关系,加派了夜间巡更的官差重点关照紫石街。
然而,她防备了阳谷县地面的魑魅魍魉,却忽略了一股来自远方的、更危险的暗流。
这日午后,生意正好。潘金莲在前堂帮着傅铭招呼几位大户人家采买药材的管家,忽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只见几个做江湖艺人打扮的汉子,簇拥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用白布盖着、只露出一条肿胀发紫小腿的人,哭嚎着挤到了潘记生药铺门口。
“潘记药铺!卖假药害人!天杀的!看看把我兄弟害成什么样子了!”为首一个敞着怀、露出青郁郁狼头刺青的彪形大汉,捶胸顿足,声音凄厉,瞬间吸引了半条街的人围观。
“可怜我兄弟前日在你家买了贴狗皮膏药,说是治跌打损伤有奇效!贴上去不过一日,腿就肿成这样!溃烂流脓!眼看腿就要废了!你们赔我兄弟的腿来!”
那汉子声若洪钟,演技逼真,引得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对着潘记指指点点。
傅铭脸色一变,就要上前理论。潘记的药材货真价实,膏药都是他亲自监制,绝无问题!这分明是讹诈!
潘金莲却一把拉住了他。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江湖艺人”。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烂,表演卖力,但脚步沉稳,眼神彪悍,尤其是那个哭嚎的汉子,太阳穴微微鼓起,分明是练家子,绝非寻常走江湖卖艺的!
更让她心头一凛的是,那汉子敞开的衣襟下,狼头刺青的旁边,似乎还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旧疤——那形状,竟像是被箭矢所伤!
江湖艺人,怎会有军中的箭伤?
潘金莲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上前一步,神色平静,声音却清晰压下现场的嘈杂:“这位好汉,口说无凭。你说你兄弟是贴了我潘家的膏药所致,那剩余的膏药可还在?可否让诸位街坊和对面医馆的老先生一同验看?若真是我潘家之过,我潘金莲砸锅卖铁,也负责到底!”
那汉子显然没料到潘金莲如此冷静,且直接要求验药,眼神闪烁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膏药?早…早撕下来扔了!谁还留着那害人的玩意!”
“既无物证,那便请医馆老先生为你兄弟诊治一番,看看究竟是何原因导致溃烂,所有诊金药费,我潘记出了。”潘金莲步步紧逼。
“不行!”那汉子下意识地护住担架,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就想赖账!今日不赔我兄弟一百两汤药费,我就砸了你这黑店!”
话音刚落,他身后那几个汉子便撸起袖子,作势要往前冲。
周围围观百姓吓得纷纷后退。
就在此时!
“我看谁敢动!”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人群后响起!
武松带着两名衙役,分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恰好在附近巡街,听到喧哗便立刻赶来。
武松往那一站,那股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煞气顿时镇住了场子。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江湖艺人”,尤其在那个领头汉子的狼头刺青和旧疤上停留了一瞬,眉头猛地皱起。
那领头汉子看到武松和衙役,又感受到武松身上那非同寻常的压迫感,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色厉内荏地叫道:“官…官差来了正好!这黑店卖假药害人,你们管不管?!”
武松根本不理他,直接走到担架前,猛地掀开白布!
那所谓的“伤者”小腿虽然肿胀,但仔细看去,那溃烂之处颜色、形态皆不自然,竟有几分像是用颜料和烂泥伪造的!
“好啊!敢来讹诈!”武松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抓那领头汉子。
那汉子见事情败露,怪叫一声:“风紧!扯呼!”
几人竟极为滑溜,猛地撞开身后围观的人群,如同泥鳅般钻进小巷,眨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连那个担架上的“伤者”也一骨碌爬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场闹剧,仓皇收场。
围观百姓哄堂大笑,纷纷唾骂那些讹诈的骗子,又称赞武都头英明,潘娘子沉着。
但潘金莲和武松却笑不出来。
两人回到后堂,脸色都十分凝重。
“嫂嫂,那些人……”武松沉声道,眼神锐利,“不像普通的讹诈混混。脚步扎实,反应极快,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身上有股子……悍匪的气味。还有他身上那旧疤,像是军中制式箭簇所伤!”
潘金莲缓缓点头,她的猜测得到了武松的印证:“而且,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来闹事,目标明确,直指我潘记药铺。我怀疑……”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令人不安的猜想:“他们恐怕不是冲着讹诈那点银子来的。而是冲着……军需订单来的。甚至可能,就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
武松瞳孔一缩:“嫂嫂的意思是?”
“二郎,你可听说过大名府‘生辰纲’之事?”潘金莲声音压得极低。
武松猛地抬头,脸上露出骇然之色:“嫂嫂是说……梁山泊?!”
那群胆大包天,连当朝太师生辰纲都敢劫的悍匪!他们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阳谷县来了?
“恐怕是的。”潘金莲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狼头刺青,我虽不确定,但听闻梁山泊几位头领麾下,颇有一些原是军中出身、后落草为寇的悍卒。他们今日前来,假借讹诈之名,一来可能是试探我潘记的虚实,二来,或许就是想找借口闹事,拖延甚至破坏军需订单的生产!”
武松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梁山贼寇盯上了,那麻烦就大了!那可是一群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亡命之徒!
“他们为何会盯上军需?又为何会盯上嫂嫂你?”武松不解。
潘金莲目光幽深:“或许,是我们与边军搭上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边军是他们的死敌。破坏军需,于他们有利。至于为何盯上我……”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或许是因为‘美人醉’和潘记生药铺的名声太响,让他们觉得我是个‘肥羊’,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她想起王锐那突如其来的订单,心中那股不安再次浮现。这军需大单,带来的不只是机遇,更是巨大的风险,已然引来了豺狼的窥视!
“此事必须立刻禀告知县和守备王将军!”武松立刻道。
“嗯。”潘金莲点头,“但无凭无据,仅凭猜测,官府未必会大动干戈。当务之急,是加强防范。二郎,铺子和库房的守卫,必须再增加一倍的人手,日夜巡逻,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好!我这就去安排!”武松转身就走,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潘金莲独自留在后堂,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梁山泊……
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船,还未驶入深水区,竟然已经引起了潜藏在暗处巨鳄的注意。
前有西门家虎视眈眈,后有梁山泊窥探虚实。
这阳谷县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