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夜,并不寂静。远处传来巡夜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战马偶尔的响鼻声,以及风中隐约飘来的操练号子。这一切都提醒着潘金莲,她身处的是一个完全由力量和秩序主宰的世界。
她躺在硬邦邦的行军榻上,辗转反侧。武松生死未卜的焦虑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沉闷的疼痛。扈三娘看似合作却暗含机锋的眼神,王锐深不见底的态度,都让她如芒在背。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巡逻的、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沉的呵斥和呻吟声。
潘金莲猛地坐起,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朝着伤兵营的方向去了。是又有伤员被送来了?前线发生了冲突?
她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在这种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变故。
就在这时,她的帐帘被人猛地掀开!一道高大却踉跄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夜风的寒意扑了进来,重重地倒在帐内地上!
潘金莲吓得差点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枕下的短刃。
月光从掀开的帐帘缝隙透入,照亮了那人的侧脸——虬髯赤面,即便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不是刘唐又是谁?!
梁山贼寇的头目,竟然出现在了边军大营,还重伤昏迷地倒在了她的帐里?!
这简直荒谬绝伦!
潘金莲心脏狂跳,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噩梦。她迅速起身,警惕地走到帐门边,向外窥视。只见外面黑影一闪,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营帐的阴影中,显然是故意将刘唐扔进来的!
是谁?有什么目的?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拉好帐帘,回到刘唐身边。他伤得很重,胸前一道狰狞的刀口还在汩汩冒血,呼吸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杀了他?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梁山头目,死有余辜。
但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划过潘金莲的脑海——刘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被人以这种方式送到她面前?送他来的人想做什么?刘唐身上是否带着重要的信息?
赌一把!
她立刻撕下衣襟,用力按住刘唐不断冒血的伤口,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刘唐!刘唐!醒醒!”
或许是按压的刺痛,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刘唐竟然真的呻吟一声,悠悠转醒。他眼神涣散,看到潘金莲,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凶光,想挣扎却无力动弹。
“你…你这娘们……”他声音嘶哑微弱。
“不想死就别动!”潘金莲低喝道,“谁把你伤成这样?谁送你来的这里?”
刘唐喘着粗气,眼神变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是…是白胜那狗娘养的……背后捅刀子……抢……抢功……”
白胜?!内讧?
“为什么送你来我这?”潘金莲紧追不舍。
刘唐眼中闪过极致的愤怒和怨毒:“…嘿…嘿嘿…那鼠辈……想…想借刀杀人……让边军……发现我死在你帐里……你…你也活不成……”
好毒的计策!一石二鸟!
潘金莲背后发凉。白胜果然阴险!
“东西呢?”潘金莲想起野猪林的藏宝图,“你们从西门岷那抢到的东西?”
刘唐喘得更厉害了,脸上露出极其怪异的表情,像是嘲讽,又像是恐惧:“…东西…嘿嘿…那根本不是……‘玲珑胆’……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巡逻士兵靠近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刚才好像这边有动静?” “去看看!”
潘金莲脸色骤变!绝不能让士兵发现刘唐在这里!
刘唐也听到了动静,眼中闪过绝望和最后的疯狂,他猛地抓住潘金莲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嘶声道:“…小心…官……官……”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断了气。最后那个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
潘金莲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怎么办?!一具梁山头目的尸体在她帐里,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急中生智!她目光飞快扫过帐内,看到角落那个用来倒洗漱污水的破木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刘唐尚且温热的尸体拖到帐子最深的阴影角落,用一些杂物和那破木桶勉强遮挡住。
刚做完这一切,帐帘就被掀开,两名巡逻士兵举着火把探进头来:“里面的人,没事吧?”
潘金莲强作镇定,揉着眼睛,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军爷,怎么了?可是换岗了?”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带着睡意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满。
士兵用火把照了照帐内,光线昏暗,并未发现异常,只当是听错了:“没事就好,睡你的觉!”说罢便放下了帐帘。
听着脚步声远去,潘金莲才虚脱般地靠坐在榻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看着角落里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必须尽快处理掉刘唐的尸体!
但如何在这守备森严的军营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一具尸体?
而且,刘唐临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东西不是“玲珑胆”?那是什么?他最后那个“官”字,是想说“官府”?还是某个当“官”的人?
白胜抢功,背后捅刀,又将刘唐扔到她这里……这说明白胜很可能还在军营附近,甚至可能就混在军营里?
一个梁山贼寇,如何能混入边军大营?
除非……营中真有他们的内应!而且地位不低!
王锐知道吗?扈三娘知道吗?
潘金莲感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在收紧,而她正处于网的中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处理尸体,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她仔细回想军营布局。伤兵营附近似乎有一个处理废弃纱布和医疗垃圾的深坑,每日黎明前会有杂役去焚烧……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悄悄拿出之前藏好的、傅铭拼死送来的那几颗干瘪草药种子。她记得傅铭说过“或许有用”,刘唐重伤濒死……这会不会是某种强效的……促燃物?
她将一颗种子碾碎,粉末撒在刘唐的血迹和衣物上。然后,她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营中巡逻换防的间隙。
她用破布裹住手,奋力将刘唐的尸体拖出营帐。幸运的是,她的帐篷离那个焚烧坑并不远。一路上有惊无险,偶尔远远看到火光,她便立刻拖着尸体躲入阴影。
终于来到焚烧坑边,里面已经堆了不少污物。她将刘唐的尸体推入坑底,用其他垃圾掩盖好,然后将剩下的所有草药种子粉末都撒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自己的帐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刚蒙蒙亮,杂役如同往常一样来焚烧垃圾。
点燃火焰的瞬间——
轰!
一股异乎寻常的、近乎幽蓝色的火焰猛地窜起,瞬间吞没了坑内的一切,燃烧得极其猛烈和彻底,甚至没有产生太多烟雾!
杂役吓了一跳,嘟囔着“今天这火怎么这么邪门”,但也并未深究,看着火势减弱便离开了。
潘金莲远远看着那堆很快化为灰烬的火焰,心中稍安。刘唐这个隐患,总算暂时消除了。
但更大的隐患,已然浮出水面。
白胜,内鬼,以及那指向不明的“官”字。
她回到帐中,仔细清洗掉所有痕迹,换上干净衣物。天已大亮,军营开始新一天的操练。
她必须去见王锐,但绝不能直接说出刘唐之事,那会引火烧身。她需要换个方式,提醒他营内可能有鬼,同时试探他对梁山之事的真正态度。
她整理好思绪,正准备出门,一名亲兵却先一步到来:“潘姑娘,守备大人有请,与扈小姐一同前往大帐议事。”
王锐主动相请?还要和扈三娘一起?
潘金莲心中一凛,知道新的风波又要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亲兵走向中军大帐。
帐内,王锐端坐上位,扈三娘已然在座,神色平静。见潘金莲进来,王锐示意她坐下。
“昨夜营外巡哨,抓获一名形迹可疑之人。”王锐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经审讯,他自称是梁山‘白日鼠’白胜,并声称有重大机密要禀报本将,还指名道姓地说……”他目光转向潘金莲,“此事与潘姑娘你,以及一批价值连城的‘前朝秘宝’有关。”
潘金莲的心脏猛地一沉!
白胜被抓了?!还主动招供,把她和“秘宝”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