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司法警察总局的会面室,比之前的审讯室多了一丝压抑的“温情”,但冰冷的金属桌椅、墙角的监控探头以及门口肃立的警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里依然是羁押重犯之地。空气凝滞,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
周志远牵着两个小男孩的手,走进了这间屋子。两个孩子,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干净的新衣服,小脸洗得白净,但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惊吓后的懵懂和不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严肃的环境。他们并不知道过去几天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徐宏被两名狱警押着,戴着手铐脚镣,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他比几天前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头发凌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腿上的石膏显得格外沉重而滑稽。当他看到周志远身边的那对双胞胎时,死寂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股极其复杂的光芒——是难以置信的惊喜,是锥心刺骨的痛苦,是深不见底的愧疚,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爸……爸爸?”其中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似乎有些不确定。几天的分离和环境的剧变,让他们对父亲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另一个孩子则注意到了徐宏手腕和脚踝上那亮晃晃、冷冰冰的东西,童言无忌地问道:“爸爸,你手上、脚上戴的是什么呀?是新手镯吗?”
这天真无邪的问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了徐宏的心脏。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鼻腔酸涩得厉害,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嗯……是……是爸爸不小心弄坏了东西,警察叔叔给戴上的……提醒爸爸以后要小心……”
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在狱警的示意下,在周志远和孩子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铐碰触桌面,发出冰冷的轻响。他贪婪地看着两个儿子,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妈妈了。”第一个开口的孩子继续问道,小脸上写满了期盼。
徐宏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生平最温柔、最平静的语气说道:“宝宝乖,爸爸……爸爸暂时不能陪你们回家了。你们先跟着这位周伯伯,”他抬了抬被铐住的手,示意了一下周志远,“周伯伯是爸爸的好朋友,他会带你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妈妈,好吗?”
“爸爸你不一起去吗?”两个孩子几乎同时问道,小嘴瘪了起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徐宏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从眼角滑落,他赶紧低下头,用肩膀蹭了蹭,再抬起头时,努力维持着笑容:“爸爸……爸爸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在这里和警察叔叔说清楚。等爸爸说完了,就……就去找你们,好不好?你们要听话,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听妈妈和周伯伯的话……”
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自己的心。他知道,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儿子了。他自己的罪行,他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引渡回国还是留在法国受审,等待他的不是死刑就是终身监禁,永无出头之日。此刻的承诺,苍白得如同泡沫,一触即破。
周志远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面色冷峻地看着这一幕。他对徐宏毫无同情,但此刻,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最后嘱托,这场景依旧带着一种残忍的悲凉。
徐宏猛地抬起头,泛红的双眼恳求地看向周志远,声音颤抖而卑微:“周董……周董……这两个孩子……拜托您了!求求您……看在他们年幼无知,看在他们也是李梅骨肉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给他们一个……正常的未来……”
他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说道:“请您……请您帮我转告李梅……我徐宏……对不起她!我不是人!我罪该万死!我欠她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还她……两个孩子……以后就……就麻烦她了……”
说完这些话,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泪水。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请求原谅,这已是他最后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忏悔和托付。
两个孩子似乎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不知所措地靠向周志远。
周志远看着彻底崩溃的徐宏,又看了看身边两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恩怨是大人之间的事,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平稳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我会安全送到李梅身边。他们会得到应有的照顾和教育,正常地长大成人。至于你欠下的债,法律自有公断。”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这对于徐宏来说,已是最大的恩赐。
徐宏闻言,像是得到了最后的赦免,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重重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纵横。
周志远不再多言,对旁边的狱警微微颔首,然后轻轻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伯伯带你们去找妈妈。”
“爸爸再见!”两个孩子懵懂地回头,朝着徐宏挥了挥小手。
徐宏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儿子们小小的背影,直到会面室的门缓缓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他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至极的呜咽声。狱警面无表情地看着,并未打扰。这或许是他罪孽人生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感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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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警察局,坐进车里,两个孩子似乎很快就从刚才压抑的气氛中摆脱出来,毕竟年幼,注意力容易被转移。他们开始对窗外的异国街景产生好奇,小声地问着周志远各种问题。
周志远耐心地一一回答,语气温和,与方才在会面室里的冷峻判若两人。他吩咐阿力准备一些孩子喜欢的点心饮料。
“远哥,直接去机场吗?专机和医疗团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护送孩子们回国。”阿力低声请示。
“嗯。”周志远看着窗外,“尽快回国。李梅还在等着。”
“那皮埃尔和‘灰狼’?”阿力又问。
“移交给dGSI和后续来的国际刑警组织成员。他们涉嫌绑架、勒索、非法拘禁等多重罪名,中法两国的司法程序都会找他们。把我们所知的、关于他们与徐宏的恩怨情仇,以及这次行动的经过,形成一份详细的报告,通过适当渠道分别提交给双方警方。我们不再直接介入。”周志远冷静地吩咐。他的主要目标已经达成——救出孩子,摧毁徐宏。剩下的,是法律的事情。
“明白。”阿力点头。
车队朝着巴黎戴高乐机场疾驰。周志远拿出卫星电话,拨通了上海的号码。
“晓云,”他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稳,“孩子已经在我身边了,很安全,没受伤,情绪也还算稳定。我们很快登机回国。告诉李梅,让她安心,等着接孩子。”
电话那头,张晓云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哽咽,连连说好,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大半。
挂了电话,周志远靠在后座椅背上,闭上眼睛。巴黎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这场跨越国界的风暴,似乎终于接近尾声。但他知道,带回孩子只是第一步,如何安抚李梅巨大的心理创伤,如何安顿这两个身份特殊的孩子未来的生活,以及彻底清算徐宏留下的庞大商业帝国的残局,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然而,此刻,听着身边两个孩子偶尔的窃窃私语,他心中最重要的石头已然落地。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孩子们稚嫩的脸上,也照亮了归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