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的车刚驶离雕花铁门,便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车厢里弥漫着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却掩盖不住语气里那股焦躁和不甘的酸气。
“妈,”电话一接通,许薇的声音就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和委屈,“周健…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叫张念安的女孩!”
电话那头的林美娟正慵懒地靠在新换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做着指甲护理,闻言动作一顿,精致的眉头蹙起:“张念安?谁啊?哪家的千金?没听过这名号。”
“不是什么千金!”许薇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鄙夷,“就是个乡下丫头!才十六岁!还在浦江一中念书呢!”
“十六岁?”林美娟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错愕和一丝荒谬,“小健都多大了?这…这不可能吧?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小雨的同学?”
“怎么不会!”许薇的声音因为急切和嫉妒而变得尖利,“我亲眼看见的!周健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妈,我从来没见他那样看过任何人!”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但话语里的怨毒却更清晰了,“而且,更离谱的是,这丫头每个周六都在周氏庄园留宿!张阿姨……张阿姨好像也挺喜欢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美娟挥挥手让做指甲的美容师暂时退下,坐直了身体。女儿的焦躁和那种近乎绝望的不甘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她太了解许薇了,这种状态,显然是遇到了一个让她感到巨大威胁、却又束手无策的对手。
“薇薇,”林美娟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先别急。为个乡下丫头乱了方寸,不值当。你这几个月学会计的劲头,妈都看在眼里,总算是有份像样的心思了,将来不管怎样,手里有本事总归是好的。”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分析利弊,“周家那小子,确实没得挑。家大业大,人又努力肯干,是精英里的精英。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想抓在手里?可这种事,有时候也讲个缘分和福气,强求不得……”
“妈!”许薇粗暴地打断了她,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强求不强求的问题!是那个张念安!她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她用了什么下作手段?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把周健抢走!妈,你帮我想想办法!你一定要帮我!”
女儿的执拗和近乎疯狂的纠缠让林美娟感到一阵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目光瞥向落地窗外。花园里,丈夫许志明正背着手,慢悠悠地巡视着他那些名贵的兰花,神情专注平和,显然对家里这暗流汹涌毫不知情。
“好了好了,”林美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妥协,“别嚷。这事…妈知道了。我帮你…查查那女孩的底细。”她加重了语气,带着警告,“但是薇薇,这事千万、千万不能让你爸知道!一个字都不许提!听见没有?他要是知道你又为周健的事钻牛角尖,还牵扯上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非大发雷霆不可!你刚让他对你学会计的事有点改观,别前功尽弃!”
“我知道我知道!”许薇连声应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妈,你快点查!一定要查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来路!最好能抓住点把柄!”
“行了,我心里有数。”林美娟结束了通话,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保养得宜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她重新靠回沙发,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却没了品茗的心思。女儿对周健的执念,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而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十六岁女孩张念安,则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令她不安的涟漪。看来,得动用人脉,好好“了解”一下这个能让周家小子另眼相看、还能在周氏庄园留宿的小丫头了。
***
浦江一中,周一中午。
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教学楼的宁静,瞬间点燃了学生们的热情。安静的走廊顷刻间被喧嚣的人潮填满,脚步声、说笑声、饭盒碰撞声汇成一片,涌向同一个目的地——食堂。
张念安收拾好课本,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昨晚在周家书房,周健讲解的那道立体几何难题的思路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在空气里比划着辅助线的位置。她微微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注意到周围一些投向她的目光,带着异样的探究和窃窃私语。
打好一份简单的饭菜——青菜、豆腐和米饭,张念安习惯性地走向食堂靠窗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拿起筷子,对面不远处一桌女生的议论声,就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音量不大,却刻意控制在能让周围几桌都隐约听见的程度。
“哎,看见没?就那边,靠窗那个,穿蓝色校服的。”
“哪个?哦……张念安?怎么了?”
“啧,你还不知道啊?上周末,外滩江边!好多人都看见了!”一个梳着高马尾、语气夸张的女生用筷子指了指张念安的方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上演了一出好戏呢!”
“什么好戏?快说说!”
“听说啊,”高马尾女生故意顿了顿,吊足周围人的胃口,声音又拔高了一点,“她勾引周氏集团的大少爷!被人当众抓包,撕破脸了!闹得可难看了!”
“周氏集团?周健?!”旁边一个短发女生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她?张念安?”
“千真万确!我表姐的同学当时就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高马尾女生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自己亲眼所见,“听说那周大少爷护着她护得可紧了,跟护着眼珠子似的!啧啧,看不出来啊,平时装得清纯无辜,手段这么厉害!”
“这话说的,”另一个涂着淡淡唇彩的女生撇撇嘴,语气酸溜溜的,“周氏集团的大少爷,年轻有为,家世显赫,长得又帅,谁不想勾引啊?换我我也得试试!问题是,人家周大少爷什么身份?能看上她这种……”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 一声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的怒喝,打断了那些越来越不堪的议论。
张念安猛地站了起来。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涨得通红,清澈的眼睛里燃着两簇小火苗,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疼痛来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和浑身的冰冷。
食堂这一片区域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则是看戏般的玩味。
“周阿姨和我妈妈是一个村的乡亲!”张念安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字一句清晰地反驳,“周健大哥他只是我的大哥哥!我去他家,是因为周雨邀请我一起学习!他在国外哈佛大学留学回来,知识渊博,我只是去请教他辅导我的功课!仅此而已!你们不要在这里污蔑人!”
她的解释,在那些充满恶意和先入为主的揣测面前,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哟,急了?”高马尾女生嗤笑一声,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张念安,“大哥哥?辅导功课?说得真好听啊。”她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充满了挑衅,“谁信啊?周六还留宿呢!孤男寡女的,辅导功课需要辅导到床上去?”
“你……!”张念安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红了,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种赤裸裸的污蔑,超出了她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极限。
“就是!”短发女生也跟着起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既然你说得这么光明正大,这么坦坦荡荡,那好啊!”她提高了声音,故意让整个食堂的人都听见,“你把周氏大少爷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让我们也沾沾光,见识见识哈佛高材生是怎么‘辅导功课’的!只要你把他叫来,证明你们清清白白,我们就相信你!怎么样?”
“对!叫来啊!”
“就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让我们也看看周大少爷呗!”
周围几个跟着起哄的女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声音越来越大,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孤立无援的张念安死死围困在中央。那些目光,或嘲讽,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像无数根芒刺,扎得她体无完肤。
张念安站在那里,像暴风雨中一株单薄的小草。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所有的辩驳都被扭曲成欲盖弥彰。她感到一阵阵眩晕,食堂里嘈杂的声音、饭菜的味道、还有那些刀子般锋利的目光混杂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叫来周健?怎么可能!她有什么资格去打扰他?就算能叫来,又能证明什么?只会让这场闹剧更加不堪,让他也陷入这恶意的旋涡!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当众羞辱的痛楚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食堂地砖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看着张念安被逼到墙角,无助落泪的样子,那几个始作俑者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近乎残忍的笑容。高马尾女生甚至悠闲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目光的聚焦下,张念安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再试图辩解一个字。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那些侮辱她的人,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扫向自己面前的餐盘!
“哗啦——哐当!”
不锈钢餐盘被整个掀翻!青菜豆腐混合着白米饭,连同油腻的汤汁,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瓷盘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汤汁四溅,油腻的饭菜狼狈地糊在光洁的地砖上,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喧闹的食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无论是看热闹的、吃饭的、还是窗口打饭的,全都惊愕地聚焦在张念安身上,聚焦在她脚下那片狼藉和碎裂的瓷片上。
张念安挺直了脊背。泪水还在不停地滚落,滑过她倔强紧绷的下颌线。她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可那双看向对面那群始作俑者的眼眸里,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脆弱和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冰冷的、带着血性的愤怒和决绝!
她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狠劲。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一扫过高马尾、短发女和那几个帮腔的面孔。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刚才的哭泣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
“我的尊严,不是你们嘴里嚼来嚼去的烂菜叶!”
“周健大哥的名字,更不是你们这群人配提的!”
“你们——”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地上那片狼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凛冽,“只配吃这个!”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更不再理会身后瞬间炸开的、更大的议论声浪和那些惊愕、鄙夷、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她挺着那单薄却绷得笔直的脊梁,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踏过自己制造的狼藉边缘,无视脚边沾上的油污,在无数目光的洗礼下,头也不回地、决绝地冲出了这个让她窒息和受辱的食堂。
身后,是死寂过后的巨大喧哗和议论纷纷。地上,那摊混合着泪水、饭菜和碎瓷片的污迹,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