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的风裹着咸涩的海腥味,从万丈深渊下翻涌而上,卷得林风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拖入崖底的黑暗。他紧紧攥着玄璃递来的水纹镜,镜面被夜露浸得冰凉,指尖按上去时,竟映出两张重叠的脸——前景是君无痕染血的笑靥,唇角还沾着桃花瓣似的血迹;背景深处,玄天宫主那只泛着妖异红光的假眼正死死盯着他,瞳孔里的邪气几乎要穿透镜面溢出来。
“我娘说,镜中虚影从不是无凭无据,往往藏着被刻意掩盖的真身。”玄璃的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哭腔,指尖却异常用力地将一枚青铜钥匙塞进林风掌心。钥匙柄上雕着盘旋的蛇形纹路,鳞甲间积着薄薄一层灰,显然已被珍藏了许多年。“这是打开望月崖底锁魂塔的钥匙。娘临终前攥着它说,塔中镇压着玄天宫历代宫主的‘另一半’,那些被剥夺了存在的影子,才是破解双生秘辛的关键。”
林风指尖摩挲着蛇鳞纹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君无痕最后那句“一起去见爹娘”。那时离火窟的烈焰正舔舐着对方的衣袍,后背插着的半截断剑将玄色衣襟染成深褐,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噬灵藤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明明是濒死之人,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捧着星辰的孩子,将所有的光都凝在那一句话里。
“走吧。”他将青铜钥匙别在腰间,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崖边格外清晰。伸手拨开崖边半人高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顺着袖口往里钻,带来刺骨的凉意,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崖壁上凿着的石阶粗糙而陡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往下望去,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哐当”声,间或夹杂着极轻的啜泣,像有无数冤魂被囚禁在那里,连悲鸣都带着回声。
玄璃紧随其后,水纹镜被她死死按在胸口,镜面贴着衣襟,将体温传了过去,镜背的“玄水”二字在衣料上硌出浅浅的印子。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念想,当年玄水阁被焚时,母亲就是用这面镜子挡在她身前,自己却被火舌吞噬。此刻镜面在靠近崖底时突然泛起淡淡的蓝光,像有生命般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着某种召唤。
下到第三百级石阶时,林风的靴底突然踢到块凸起的石头,他俯身查看,发现石阶边缘的青苔下,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痕”字。笔画深处还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像是用指尖蘸着血写就,其中最后一笔拖得极长,顺着石阶缝隙往下延伸,仿佛在指引着方向。他用剑鞘小心翼翼地刮去周围的青苔,发现字的右下角还藏着个更小的符号——是玄水阁特有的护族纹,三枚交错的水纹环绕着颗明珠,与玄璃发间银饰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是他。”玄璃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那个字,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就在指尖触到血痕的刹那,水纹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镜中浮现出一段模糊的影像:月光下,君无痕背着一个人往崖底跑,那人穿着玄天宫的黑衣,左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裤管已被血浸透,脖颈处的月牙胎记在晃动的火光中若隐若现,竟与玄天宫主的胎记位置完全一致。
“他在救自己的哥哥?”林风皱眉,这与玄天宫主所说的“分体术”截然不同。若君无痕真是对方用邪术造出来的幌子,为何要冒险深入这凶险的崖底,救那个所谓的“本体”?
玄璃却缓缓摇头,她调整水纹镜的角度,让月光恰好落在镜面中央,影像随之渐渐清晰。“不像,你看被救之人的手,他在给君无痕塞东西,像是……一块玉佩?”镜中画面里,被救者的手虽然虚弱得发颤,却执拗地将一样东西塞进君无痕怀里,那东西的形状与林风腰间的“风”字佩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在晃动的光影中看不清上面的刻字。
“月佩……”林风下意识地摸出自己的玉佩,温润的玉质在掌心泛着微光。就在此时,镜中那块玉佩突然反射出一道月光,与他掌心的风佩同时亮起,两道光芒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完整的太极图案。“玄天宫主说君无痕是幌子,可这护族纹不会假。”他加重了语气,“玄水阁的人从不会将纹案随意刻在别处,这是刻进骨血的印记。”
话音未落,石阶下方突然传来铁链剧烈晃动的巨响,紧接着是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的“吱呀”声,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在互相摩擦,尖锐得让人牙酸。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冷风顺着石阶往上涌,吹得人头皮发麻,风中还夹杂着细碎的呜咽,仿佛有无数被囚禁的魂灵在挣扎。
“下去看看。”林风握紧剑柄,率先迈步往下走。石阶到这里突然变宽,眼前出现一座半圆形的石台,石台中央立着一座丈高的青铜塔。塔身上缠绕着碗口粗的玄铁锁链,锁链末端深深嵌入崖壁深处,锁扣上刻满了玄奥的符文,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是有火焰在符文底下燃烧,灼烧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锁魂塔!”玄璃失声惊呼,水纹镜的光芒突然与塔尖的宝珠相呼应,塔身覆盖的青铜鳞片开始片片竖起,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玉牌,牌上用朱砂刻着人名,其中一块玉牌上的“君无痕”三个字正在慢慢变淡,边缘已泛起灰黑色,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不好!”林风见状冲过去,却被锁链猛地弹开。锁链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在他手臂上烙下一道红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那痛感像是有无数细针在往皮肉里钻。“这锁链有灵识,不让靠近!”
玄璃急中生智,将水纹镜紧紧贴在锁链上。镜面与符文相触的瞬间,锁链剧烈震颤起来,红光渐渐褪去,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纹路——那竟是玄水阁特有的防御阵!“是我娘的手笔!”她又惊又喜,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快,用玄水阁的灵力催动!我娘说这阵法认主,只有流淌着玄水阁血脉的人才能解开!”
林风立刻运转玄水诀,指尖凝聚起淡蓝色的灵力,轻轻按在锁链上。暗金色纹路瞬间亮起,像一条条活过来的水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锁魂塔。塔身的鳞片应声展开,露出最底层的一个格子,里面的玉牌与君无痕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着“君无殇”三个字。牌面已布满裂纹,像是被人狠狠摔过,仅靠一丝微弱的灵光维持着形状。
“双生子!”玄璃恍然大悟,水纹镜中的影像再次切换,这一次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眼前:玄天宫主将年幼的君无殇按在祭台上,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脖颈,月牙胎记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成型;玄璃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君无痕,在暴雨中奔逃,身后是玄天宫的追兵,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十年后,君无痕背着受伤的君无殇往望月崖跑,兄弟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君无殇将月佩塞进弟弟怀里,气息微弱却坚定地说:“活下去,替我看看玄水阁的桃花……”
“原来如此……”林风望着那两块渐渐靠近的玉牌,君无痕的玉牌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出灵光,像输血般滋养着君无殇的残片,“他不是救什么本体,是在救哥哥。”
就在两块玉牌即将触碰的刹那,锁魂塔外突然传来鼓掌声,玄天宫主不知何时站在石台边缘,黑金蟒袍在夜风中展开,像一只巨大的蝙蝠笼罩着半个石台。“精彩,真是精彩。”他缓缓摘下青铜眼罩,那颗假眼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红光中还夹杂着血丝,“可惜,还是晚了。”
他抬手一挥,锁链突然剧烈收紧,锁魂塔随之剧烈摇晃,君无痕的玉牌上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这锁魂塔本就是用双生子的灵元炼化而成,相生相克,缺一不可。”玄天宫主笑得残忍,声音里满是疯狂,“君无痕的灵元越盛,君无殇的残魂就越弱;等君无殇的残魂耗尽,君无痕也会变成没有自我的空壳。现在,该让他们彻底融合,成为我最完美的容器了!”
林风瞬间明白过来,对方根本不是要除掉君无痕,而是布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局——等兄弟俩的灵元在锁魂塔中相互滋养到极致,再强行融合,造出一个既有君无痕的坚韧、又有君无殇的狠戾的“完美兵器”!他想也没想,猛地拔出腰间的月佩,将自己的风佩狠狠按了上去。两块玉佩相触的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青光,那光芒带着玄水阁特有的温润却坚韧的力量,竟在锁链上烧出一个缺口。
“玄水阁的人,从不信命!”玄璃举起水纹镜,镜面射出的蓝光与林风的青光交织,在半空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网,将锁魂塔牢牢护在中央。
林风纵身跃过缺口,将风佩紧紧贴在锁魂塔上,玄水诀全力运转,声音在空旷的石台中回荡:“君无痕,还记得玄水阁的桃花吗?你说过要带我去看的!等这事了了,我们就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好不好?”
锁魂塔内,君无痕的玉牌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裂纹处渗出金色的灵元,像极了玄水阁三月盛开的桃花颜色。君无殇的残片在这光芒中渐渐舒展,裂纹缓缓愈合,两块玉牌终于完全融合,化作一道金蓝交织的光柱,冲破锁魂塔的束缚,直刺玄天宫主的假眼!
“不——!”玄天宫主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光柱掀飞,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入望月崖底的黑暗中,再无声息。
光柱散去后,锁魂塔的鳞片缓缓闭合,塔尖的宝珠变得晶莹剔透,里面隐约能看见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正在一片绚烂的桃花林中笑着挥手,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烫。
林风望着那颗玉珠,突然觉得眼角一热,有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转头看向玄璃,对方正用衣袖轻轻擦着水纹镜,镜中映出崖顶的月亮,圆得像一块无瑕的玉,清辉洒满石台,将所有的黑暗都驱散了。
“他们自由了。”玄璃轻声说,镜背的“玄水”二字在月光下清晰无比,仿佛母亲的目光正温柔地落在他们身上。
林风重重点头,突然听见崖顶传来清脆的鸟鸣,天快亮了。他伸手拽住玄璃的手腕,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走,我们去玄水阁看桃花。”
石阶上的露水被晨光染成金色,那个歪歪扭扭的“痕”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笔画末端的血迹仿佛化作了一朵小小的桃花,像是在说:别急,我们在前面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