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仓库的荧光灯管发出嗡嗡轻响,魏梦笙蹲在货架旁核对货单,汗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冷藏区的冷气顺着门缝渗进来,在她后颈烙下一片冰凉。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她正数到第三十七箱速食面。
“妈妈!”女儿郑星遥的声音裹着电流传来,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林奶奶又来捡纸壳了,被保安叔叔赶……”
魏梦笙捏紧笔,货单上的字迹洇开一个墨团。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你先把她领到便民服务台,妈妈马上出来。”
仓库外的自动门滑开时,她撞见收废品的老孙头蹬着三轮车经过。“小魏,那疯老太太又在门口转悠呢,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老孙头往收银台方向努努嘴,“你家丫头正给她递牛奶呢。”
魏梦笙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三个月前,刚刚经历过女儿星遥九岁的劫,她的心暂时空了下来。最近她照镜子发现两鬓竟生出几缕白发。
单位同事大姐说,那是九岁劫。孩子们总要在九岁这年遭遇场不大不小的劫难,熬过去才算真正扎根尘世。
过了这个劫,她心里终于了却了“高人”的断语。自此她才有闲暇注意到身边的人。老孙头说的那个老太太是个社区登记的五保户。
“爷爷说您饿了。”星遥踮着脚,把面包袋撕开递过去。老太太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包上的奶油,忽然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星遥的羊角辫。
“奶奶,这个不能抓哦。”魏梦笙快步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老太太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肿胀得像老树根,却在触到她手腕时猛地缩回,嘴里嘟囔着没人能听懂的话。
她这才仔细看着老太太的模样: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袖口磨出毛边,脖子上挂着根红绳,拴着块看不出材质的灰石头。她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的纸壳板硌得边角发翘。
“她叫林婉秀,”社区主任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抗战时流落到咱们这儿的孤儿,脑子不太好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年轻时被好心人家收留过,后来就一直自己过。”
魏梦笙望着窗外飘起的细雨,老太太正蹲在超市屋檐下,把纸壳板一片片捋平。“她没有亲人吗?”
“查不到。”主任的声音透着无奈,“民政局的档案在文革时烧了,她自己也说不清老家在哪儿。前几年还能自己做饭,这两年越发糊涂了,有时候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看样子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安排她去敬老院,她不去,说等人接她。也没人搞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挂了电话,魏梦笙摸到抽屉里的相框。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碎花小褂,笑得眉眼弯弯——那是她母亲,在她十六岁那年突然病世。她总记得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嘴唇翕动着像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
“妈妈,我们能让林奶奶来家里住吗?”星遥拉着她的胳膊,“她下雨都没地方去。”
老太太正用袖子擦脸上的雨水,那块灰石头在雨里泛出微弱的银光。魏梦笙忽然想起母亲周年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她站在墓前,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梦笙低头看着星遥:“好吧,我们带她回家。刚巧老奶奶和外婆同姓,以后她就是你外婆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