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郑允执在新家的阳台上写信,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信纸上,混着楼下桂花树的香气。\"梦笙,我父母的意见是我父母的,跟我个人没什么关系。给你寄了本《蜀地草药图谱》。上次你说你妈托梦给你说大榕树的事,这本书里有榕树的记载。\"
魏梦笙把刚写好的信笺往抽屉里塞时,酒店后厨的抽油烟机正轰隆隆响。她指尖沾着点番茄酱,在信纸边角画了只缺脚的青鸟——这是她教郑允执的,说《山海经》里的信使都带着点小残缺,才显得真切。
郑允执调回樟树城后,经常下班去东山玉皇观做典籍整理,一有空就泡在藏经阁。他寄来的信总带着松烟墨味,有时还夹着片道观里的柏叶,说“道长说柏叶能存声,凑近了能听见风里的话”。魏梦笙信这个,某次把柏叶捂在耳边,竟真听出点像他唱《一场游戏一场梦》的调子,惊得她连夜回信:“是不是青鸟把你唱歌的声音藏在叶子里了?”
南普陀寺离酒店不远,轮休时魏梦笙总往那跑。她不爱烧香,就蹲在放生池边翻从书店买来的《山海经——西荒外经》。书页里夹着她抄的句子:“西王母遣使青鸟,岁献蟠桃于东海”,旁边用铅笔注了行小字:“你那放生池的乌龟,说不定见过青鸟呢。”她摸着字笑,忽然看见池面漂着片青萍,形状像极了他信里画的青鸟翅膀,慌忙捞起来夹进书里。
这天收到郑允执的信,字迹比往常潦草,说刚跟母亲聊了会天,她拐弯抹角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两地相隔,终非长久”。他没多说,只在信尾画了只三足乌:“《山海经》说这鸟守着扶桑木,每天把太阳驮出来。我们的信,就像这鸟,总得往亮处飞。”
魏梦笙对着那只鸟看了半晌,起身往南普陀寺走。寺里的老和尚正晒经卷,见她来,递了片菩提叶:“姑娘总翻那本道家的书,可知佛道都讲‘缘法’?”她把菩提叶夹进《山海经》,忽然想起郑允执唱过的《忘了你忘了我》,“没有你,我也能自己走”那句,此刻倒像经文里的谶语。
回信时,她在菩提叶上写:“放生池的乌龟今天浮上来了,我跟它说,青鸟从蜀地飞来时,让它帮忙指个路。”又想起他说玉皇观的银杏开始落叶,补了句,“南普陀的菩提也黄了,叶子落在信上,像不像你说的‘山桃叶凭证’?”
窗外的海风吹进来,把信纸吹得欻欻响,她仿佛看见有青影从海面上掠过——说不定真是郑允执说的青鸟,正衔着她的信往东山飞呢。那些他母亲口中的“阻碍”,在这山海信使的翅膀下,倒成了衬景里的几粒尘埃。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看完信正在酒店的员工浴室洗衣服的魏梦笙,白衬衫领口的青鸟羽毛沾了水,金色纹路越发清晰。隔壁隔间的洗衣工阿姨在讲闽南话,说\"鼓浪屿的南普陀寺求姻缘很灵,改天带你去\"。魏梦笙摸着羽毛笑了,她想起二姐的道士同学说过,\"西南方向,身高学历差不多的人\"。
\"家\"这个字,她已经很久不敢细想了。
酒店客房部经理黄姐路过洗衣房,扔给她袋芒果干:\"小魏,看你总吃食堂,这个甜,解乏。\"黄姐不知道她的过去,只知道这个西北来的姑娘认路快,记人名准,人事部的员工档案被她整理得清清楚楚。
魏梦笙道声谢后把芒果干塞进兜里,对着水汽蒸腾的镜子笑了。或许鹭岛就是母亲说的\"过渡\",让她在远离边疆和蜀地的地方,慢慢长出新的筋骨。
不急,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她计划着,等她有机会先去看看西南那地方再说。
她还没打算去找郑允执,时机还没到。但她知道,那些让她必须反应快、必须依赖梦境和离魂才能活下去的无力感,正在一点点被酒店的灯光、青鸟的羽毛、还有郑允执信里的符咒熨平。就像边疆的戈壁滩,总有骆驼刺能扎根,总有星光能照亮夜路。
而她的路,不管多难,都要跟着心里的光,一步一步走下去。哪怕走得慢一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