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秋风裹着老榆树的叶子,疯狂的砸在县医院斑驳的红砖墙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今年这是怎么了?还有一周才到中秋节呢。
林秀兰扶着走廊的水泥柱,指尖冰凉——自从她去年底怀上这一胎后,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上班回家的那八九百米的路上,但凡路过的人不论院里的老人、同事们、还是街上的摊贩,都会对着她的肚子说一声“呦,你看那肚子尖的,肯定是个带把的。
”印象最深的是合作社那个大婶,那枯瘦的手指按在她腹部上时,也是这种触感。老婶子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语言笃定得像在宣判。“保证是个带把的。”
这话像道护身符,让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得以在娘胎里安身。
彼时魏建国已是院里行政股股长了,胸前的钢笔别在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口袋里,开会时总说“要响应国家号召”,可老爷子托乡下镇里大哥带过来的话里话外都是“你哥俩都去当官了,家里人丁单薄啊!”。林秀兰作为护士长,见过太多因“不是男孩”被悄悄处理掉的胎儿,她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总觉得这孩子在动时,带着股不肯认命的劲儿。
预产期已经过了,林秀兰还在病房里穿梭。来苏尔的气味钻进鼻腔,混着走廊里煤油炉子燃烧的呛味,让她一阵反胃。傍晚交接班时,夕阳正把玻璃窗染成血红色,她裹着白大褂遮着尖挺的大肚子往家走,路过医院院墙角那座砌了水泥池的公厕时,下腹突然传来撕裂样的坠痛。
她踉跄着冲进去,刚蹲下身,温热的羊水就顺着裤管淌进布鞋里,在地面上洇出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老胡,快帮我叫老兰!”她扶着公厕门框,对着路过的同事喊,声音在公厕里荡出回音。
路过的同事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回产科,推开产房门时,林秀兰死死抓住门框:“让我家老大给他爸打电话说一声,让他请假回来一趟。”
魏建国解放前跟着陶团长部队起义过,开年就被派去一百多公里外监督修水库去了。这都大半年过去了,眼看到中秋了,也没忙空回来一回。只是偶尔院办喊她过去接过几回电话。自己一个人带着三个上学的孩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虽然单位离家就八九百米,男人不在家,她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第四胎了,没费什么劲,她闺蜜老兰是个极其稳当的助产师,护士抱着襁褓走过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笑:“林姐,是个女孩。”她愣了愣,低头看着林秀兰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伸手帮她捋了捋。怀里的孩子没哭,黑眼睛亮的惊人,正盯着抱着她的护士,嘴角微微翘着,像是在笑。“这孩子太可爱了,林姐,你快看。”话落,将孩子递了过去。
林秀兰看着身旁的婴儿“就叫梦笙吧,”她轻声说,指尖碰了碰女儿的脸颊,“从梦里来的,带着声响。”
魏梦笙的到来,让这个本就紧绷的家更添了几分诡异。魏建国也算老党员了,接到儿子的电话的次日,上级领导突然视察水库修建情况时说:“你一个卫生系统干部,好马配好鞍,你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继续为人民健康服务啊!我记得你是学预防医学的哦,不合适在这干工程嘛。”
魏建国摸着他口袋里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毛主席语录》,心里乐开了花,心想着林秀兰给他生了个天使吗?怎那么突然就心想事成了,于是迅速移交工作收拾行李,跟着领导的车队就回家了。
似乎由于魏梦笙的出生,这个家里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先是父亲被从院里行政股调去了防疫站,又是哥哥学校音乐老师带着天影的人来家访哥哥的各种乐器技能,大姐也成了学班级科带头人,就二姐嘛,一直坚持着每天回家第一个抱着魏梦笙就啥也不干了。
魏建国的会议天天不断,回到家就一直念叨:“要破除资产阶级的享乐思想”林秀兰的产假很快就要休完了,她是护士长必须立刻回到岗位上去。三个大的都在上学,眼看着没人能照顾襁褓里的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