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
穗安赶到时,便被这结界死死挡在外面,任她如何冲击,也无法踏入半步。
她只能如同一个被迫的观众,眼睁睁看着城内那场以众生为筹码的残酷赌局上演。
她看到邪剑仙如何用言语和规则戏弄景天,看到他先输掉了全城的粮食,引发饥荒。
她看到魔尊重楼,竟也被诡异的规则束缚,如同陷入泥沼般败下阵来,被邪剑仙如同战利品般掳走。
她看得分明,那邪剑仙的力量本质并非绝对强大,却仿佛能扭曲某种世界的底层规则,让强者憋屈,让逻辑失效。
她看到除了天帝,所谓的“五界之主”只有天妖皇、火鬼王和重楼被拉来充数,仙界之主根本不屑参与这场闹剧。
她看到茂茂那个孩子,如何为了让大家有饭吃,一次次走向肉铺,用自己身上的肉去换粮食,直至变成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她在外奋力收集着茂茂逸散的魂魄,那魂魄之上竟有佛门金光一闪而过,隐隐显出罗汉法相,但她仍小心收好。
不管他前世是谁,这一世的茂茂,只想陪着老大景天,想去长安。
她看到何必平那个看似油滑的小人物,如何用生命作弊,为景天赢下至关重要的一局,然后被邪剑仙残忍杀害。她同样收敛了他的残魂。
她看到景天被逼到极限,崩溃到想要毒死所有人共赴黄泉。
她看到龙葵再次跃入铸剑炉,以魂魄祭剑,成就那柄最终的神兵。
她看着景天在极致的痛苦中蜕变,最终与徐长卿里应外合,彻底毁灭了邪剑仙。
然后,是死亡般的寂静——景天的灵魂飘向神界,结界终于消散。
穗安立刻冲入满目疮痍的渝州城,用锁灵珠将邪剑仙残留的邪念碎片彻底吸收干净。
随后,她追随景天的灵魂,去往神界。
在神界,她看着景天与天帝对话,看着景天用天帝承诺的那个愿望,换取了所有死去的人复活。
即使明知茂茂、何必平、龙葵无法归来,他也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交换。
景天离开后,穗安现身在凌霄殿。
宝座之上的天帝,不再是那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他的面容变得无比冷漠威严,周身散发着至高无上的天道气息:
“女娲后裔,不在人间守护你的子民,来我神界何事?”
穗安毫无惧色,冷声相对,直接撕破了那层伪装:“天帝陛下,这场人间救世主的戏,您看得可还满意?玩够了吗?”
天帝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并未否认:“着实精彩。绝境中的情感爆发,牺牲与成全,不愧是飞蓬将军的转世,总能带来惊喜。”
穗安眼中怒火燃起,骤然出手,精纯的灵力直击天帝。
然而天帝只是随手一挥,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伟力便将她的攻击碾碎,并将她重重击飞!
穗安口吐鲜血,重伤倒地,甚至无法维持人形,现出了人身蛇尾的本相,显得脆弱而神圣。
天帝居高临下,声音冰冷:“女娲亲自前来,或有与朕动手的资格。你们这些后裔,还没有。看在女娲的面子上,朕留你一条性命。”
看着穗安即使重伤仍挣扎着、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天帝似乎觉得有趣,主动缓和了语气,仿佛在评价一场戏剧:
“朕这次不是控制得很好吗?人间如今一片太平,海晏河清。
不过牺牲了三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却换来了一个真正英雄的诞生和六界的安宁。
神界太无聊了,朕总得找点事做。
人类啊,越是经历灾难,越是能迸发出惊人的活力与情感,怪不得女娲当年为了他们背叛朕,这一批短寿种,确实有意思。”
穗安强撑着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让景天、茂茂、何必平、龙葵,他们都活着。”
天帝摇头,语气冷酷:“不可能。灾难中岂能没有牺牲?正是死亡与遗憾,才能让情感显得越发纯粹珍贵。悲剧,才是故事最好的结尾。”
“既然需要牺牲,”穗安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决绝的意味,“那用我的命,来换他们四个的生。”
天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错愕之后是滔天的怒意,仿佛被触犯了最深的禁忌:
“你们!又是一个,都要背叛朕吗?这些脆弱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之牺牲?”
穗安迎着他的怒火,眼神清澈而坚定:“天帝陛下,身为女娲后裔,为人间牺牲是我的本能与职责。
若非您用结界将我拦在外面,本该由我来直面邪剑仙,这是我的失职,理应由我付出代价。”
她话音一转,带着一丝讥诮:“更何况,如今人间遍布我的七情树,魔尊重楼亦想迎娶我为魔后,丰都也有我的痕迹。
很快,人、魔、鬼三界都将成为我的道场,三界权柄唾手可得。我这般主动送上门来,您难道不该高兴吗?”
天帝的神情变幻莫测,最终他收敛了怒意,变回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惋惜:
“朕确实不可思议。不知女娲究竟是如何创造你的,明明马上就能手握三界权柄,却想从棋手沦为戏子。
穗安,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朕赐予你神籍,你留在神界,忘却凡尘,为朕效命。这才是你应有的归宿。”
“我拒绝。”穗安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天帝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么,你就去死吧。朕,同意了你的交易。”
穗安取出锁灵珠,释放出茂茂和何必平的魂魄。天帝一挥手,两道魂魄凝聚复原。他又取出一颗神树圣果,将龙葵残存的灵魂引入其中,圣果光芒流转,渐渐化为一个闭目安睡的女婴形态。
“至于景天,”天帝淡漠道,“那就让他活着吧,我不会收取他的阳寿。”
穗安抱起那个有着龙葵气息的女婴,看着复原的茂茂和何必平魂魄,对天帝道:
“放心,我既应允,绝不会嫁入魔界。时辰一到,我自会消散,不劳天帝陛下再费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冰冷辉煌的神界,抱着婴儿,带着两道魂魄,走向下界。
天帝独自坐在宝座上,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唯有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偌大的殿宇,只剩下无尽的空旷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