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扑打在每一个肃立的人脸上。
赤火碑前,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不仅是公社的骨干,许多闻讯而来的普通社员和士兵也默默聚集于此。
界碑外的临时救助点升起缕缕炊烟,与这边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陈烬一步步踏上碑前那块粗糙的青石台。
他没有立即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有孟瑶的忧虑,秦狼的不甘,卫恒的沉稳,王二狗等人的期盼,还有更多社员眼中的迷茫。
“同志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般压在每个人心头,纷杂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我看到了你们心里的火。”
陈烬抬手,指向界碑外,“看到同胞受苦,我们的心会痛,会愤怒,会恨不得立刻打开大门,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他们。这火,是赤火的魂,是我们区别于旧世界冷血官僚的东西!它烧掉了颍川的冻土,点燃了北疆的荒原,它让我们聚在这里!”
他的话让秦狼等人挺直了脊梁,眼中燃起光亮。
“但是!”陈烬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沉凝如铁,“我也看到了我们脚下的城!”他的手指向身后初具规模的北赤火堡,指向更远处在寒风中摇曳的民居,“这座城,是用石夯兄弟的血,用孟瑶同志算秃的笔,用在场每一个人省下的口粮,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它还不够高,不够厚,墙缝里还能透进冷风!”
“我们的心,恨不得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可我们的根基,暂时还未稳!并州士族豪强随时会反扑!”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民族之内,我们是看阶级;但民族之外,我们首先要看民族!”
这话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孟瑶猛地抬头,卫恒若有所思,秦狼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们连自己族内的同志,都无法让所有人立刻吃饱穿暖,让每个孩子都能安心读书。此刻若不顾一切敞开大门,结果是什么?”
陈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是我们自己的老人,要为了陌生人,勒紧本就空瘪的裤带!是我们自己的孩童,要分出本就不多的口粮!是我们刚刚点燃的、千千万万汉家贫苦百姓的希望之火,可能因为资源的摊薄,而在下一个寒冬里熄灭!”
台下陷入死寂,只有风雪呜咽。许多原本主张接收的人低下了头,攥紧了拳。
“有人问,那就不管他们了吗?”陈烬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不!我们要管!不仅要管,还要管得明白,管得聪明!”
他指向界碑外的流民:“我们要走过去,告诉他们,是谁烧了他们的草场,夺了他们的牛羊!是他们的贵族头人,是那些趴在所有人头上吸血的蛀虫!我们要把《赤火手记》的理念教给他们,给他们粮食,给他们种子,派工作队帮助他们,在边界之外,找到能活下去的地方,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能够对抗不公的‘赤火’!”
他的话语逐渐高昂,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我们要点燃的,是他们心中的火种,让他们自己能生出对抗黑暗的力量和智慧!而不是把我们仅有的、还在风雨中摇曳的火把,整个丢过去,最终大家一起在黑暗里冻死!”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小了,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陈烬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注定将被载入史册的话:“如果我们自己倒下了,那么全世界还在受苦的人,就彻底没了指望!先保住赤火,稳固我们的根基,我们才能在未来,真正有能力照亮更多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秦狼和那些心有不忍的同志脸上,语气深沉:“同志们,扪心自问,我们自己人里,尚且难保不会有人生出私心,不会有人忘了初心。我们怎么能把赤火未来的希望,把千千万万同胞的托付,轻易地寄托在那些语言不通、习俗各异、尚未被我们的理念完全感化,甚至可能带着不同目的而来的外人身上?”
“这,”陈烬的声音回荡在风雪中,清晰无比,“不是冷血,这是责任!对已经追随我们的同胞的责任,对赤火这份事业的责任,也是对未来更多可能被照亮的人的责任!”
演讲结束了。
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反驳。
一种沉重而清醒的气氛弥漫开来。
秦狼重重拍了拍王二狗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向救助点,吼着指挥调度物资。
孟瑶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重新打开账册,开始更精细地计算。
卫恒看着陈烬的背影,微微颔首。
陈烬走下石台,雪花落满肩头。
他知道,这道伤疤会留在很多人心里,但这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赤火的理想,必须在现实的城墙保护下,才能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