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的日子并非只有内部建设的热火朝天。高墙之外,那双看不见的、属于旧世界的眼睛,从未停止过窥伺。哑婆的工作队像火星撒了出去,灼痛了某些人。
谣言,如同雨季阴沟里泛起的污浊泡沫,开始悄无声息地渗入赤火公社。
起初只是些含混的低语,说赤火公社是“匪窝”,吃小孩,共妻……荒诞却恶毒。赶集归来的社员,有时会莫名遭到冷眼甚至唾弃。社外亲戚捎来的口信里,也带了小心翼翼的打探和劝阻。
压力,无形却真实地压了下来。
这一日,几个半大孩子从社外拾柴回来,眼圈红红的,身上沾着泥巴。
问起来,才抽抽噎噎地说,在外面河滩上遇到了邻村几个小子,对方不仅抢了他们的柴火,还指着鼻子骂他们是“赤火崽子”、“小反贼”,追着丢泥块。
石锁正巧路过,听得真切。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汉子,额角青筋猛地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古铜色的脸膛因愤怒而涨得紫红。
他没有咆哮,只是那双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碎裂了,露出了底下烧红的铁芯。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直接去找了负责社内防卫的秦狼。
秦狼正在擦拭他那把从不离身的腰刀,见石锁杀气腾腾地闯进来,眉头一挑。
“老秦!”石锁声音沙哑,像是砂轮磨过铁器,“光挨打,不还手,憋屈!太憋屈了!”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咱们的民兵,不能老是缩在墙根底下练队列!敌人摸过来骂几句,扔点石头,咱们就只能干听着?这口气,我石锁咽不下!”
秦狼放下刀,看着他:“你想咋样?”
“咱得练出铁拳!”石锁低吼,手臂肌肉虬结,“不能等人家打上门再抡棒子!得主动打出去!我建议,从民兵里挑最硬气、最不怕死的,组建一支快速反应的‘突击小队’!”
他眼睛灼亮,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人不用多,十来个就行!但要快,要狠,要像刀子一样!就专门负责主动巡边,清剿那些敢来骚扰的小股地痞流氓!谁敢伸爪子,就剁了谁的爪子!以战代练,见见血,才能练出真正的兵!”
秦狼沉默地听着,粗糙的手指缓缓划过刀锋。他带的兵,血性从来不缺,缺的正是这种主动出击的锐气。石锁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想法。
片刻,他猛地一拍桌子:“好!石锁,这话像个带兵的人说的!这事,准了!这支小队,就由你牵头,人选你定,训练你抓!我要你在半个月内,让咱们赤火公社的边界,再也听不到一句脏话!”
石锁胸腔里那股憋闷许久的恶气,骤然找到了出口。他重重抱拳,眼神凶狠而坚定:“保证完成任务!”
从此,赤火公社的民兵序列里,多了一把即将淬火的尖刀。而石锁,这个被苦难压弯又在新世界里挺直腰杆的汉子,开始了他向一名进攻型野战军官的惊人蜕变。
然而,社内的暗流并未因石锁的奋发而平息。孙洪这种人,就像是专在阴湿处繁殖的菌类,外部压力一来,他反而更活跃了。
他非但不努力辟谣稳定人心,反而像只闻到腥味的苍蝇,私下里东窜西窜,用一种神秘而恐慌的语气,偷偷夸大、扭曲那些谣言:
“哎,听说了吗?外面可不止是骂几句!张员外家联合了民团,说要凑钱请大军来剿了!”
“啧啧,说不定啊,咱们内部就有奸细!早就被收买了!不然人家咋知道咱们那么多事?”
“这日子啊,我看是悬了……”
他四处散播着失败主义和怀疑的毒雾,试图制造恐慌和混乱。他盘算得精明:水越浑,他才越好摸鱼;大家越害怕,他才越有机会表现“忠诚”,或者趁乱捞取点什么好处。
这个曾经的极端“左”派,此刻毫无心理负担地转向了散布失败情绪。他的立场永远随风倒,哪边看似有利,他就立刻倒向哪边,毫无廉耻,更无信念。
社里人心惶惶,一种焦虑不安的气氛开始弥漫。
傍晚吃饭时,老木匠翠儿爹看着周围几个唉声叹气的社员,默默扒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把筷子一放,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慌啥?有啥可慌的?”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却沉静得很,“他们骂,是因为他们怕!”
他环视一圈,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咱们没闹赤火的时候,他们正眼瞧过咱们吗?没有。现在他们为啥又骂又怕?因为咱们抱成团,吃饱饭,挺直了腰杆子,他们不舒服了,睡不着了!”
“骂声,就是咱赤火公社有用的证明!都把心放回肚子里,该干啥干啥!天,塌不下来!”
老人朴素至极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些许迷雾,让不少人躁动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墙外,谣言与敌视如冷风侵袭。
墙内,石锁磨砺着反击的铁拳,孙洪散播着恐慌的毒菌,而像翠儿爹这样的老农,则用最朴素的智慧,守护着心中那团不容玷污的火焰。
赤火公社,在内外压力下,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淬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