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目标明确,拽着我们直奔烟酒糖果柜台。
玻璃柜台里琳琅满目,茅台五粮液在聚光灯下泛着幽光。
他没犹豫,指着最贵的一档:“同志,两瓶五粮液!再来两条红塔山!”那豪气劲儿,像是随意指点江山。
售货员大姐惊讶地抬眼瞟他:“小伙子,这可不便宜啊!”
“过年嘛,孝敬长辈!”林飞掏出厚厚的几沓“四伟人”,动作利落地数钱付账,纸币在柜台玻璃上发出干脆的声响。
那里面,有网吧一月的流水,也有深科技这支潜力股无声增值带来的底气。
我无声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他回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夕悦和林敏则像两只轻盈的蝴蝶,在拥挤的纺织品柜台前精挑细选。
她们的手指在各种毛料、羊绒围巾间流连,小声交换着意见。
“悦悦姐,你看这个枣红色,我妈皮肤白,衬不衬?”林敏拎起一条羊绒围巾,在自己脖子边比划着。
“衬!喜庆又贵气!就这条!”夕悦笑着点头,眼神晶亮。
“桂枝姨那条……我看那深驼色带暗花的羊绒衫好,低调又暖和,她干活也能穿里头。”她指着一件质地厚实、针脚细密的毛衣,转头看我。
“越哥哥,你看呢?”
“你眼光比我好,你做主。”我看着她认真挑选的侧脸,心中暖意流淌。
那是前世在冰冷的数字和背叛里从未有过的熨帖。
她又细心地为两边的母亲挑好了同款不同色的厚实棉袜。
糖果柜台前更是喧嚣战场。
林敏像个小指挥官,指点江山:“阿尔卑斯!徐福记!喔喔!还有酒心巧克力!大虾酥!每样都要,多多益善!”
夕悦笑着阻拦:“小敏,够了够了!糖吃多了牙疼!”
“哎呀嫂子,过年嘛!”林敏笑嘻嘻地又往秤盘里丢了几大把大白兔。
“甜甜蜜蜜才叫过年!回去桂枝姨肯定夸我!”
我和林飞成了纯粹的苦力。
他扛着沉甸甸的两箱高档点心和成捆的糖果,我怀里抱着两大包衣服鞋袜,手臂上还挂着给夕悦母亲买的足底按摩器和一大兜子水果罐头。
夕悦和林敏也没闲着,手里拎着刚买的新鲜鸡鸭鱼肉和沉甸甸的蔬菜袋子。
四人满载着心意与烟火气,吭哧吭哧地把小山般的年货塞进后备箱,车厢立刻被浓郁的年味和食物的气息塞满。
第一站是林飞家。
棉纺厂的家属院,灰扑扑的筒子楼,楼道里弥漫着陈年的油烟和煤烟味。
彩凤姨听到动静开门,腰上还系着沾了油星的围裙。
看到我们四人手里提的、肩上扛的,堆了满地的年货,愣了一下,随即拍着大腿嚷起来。
“哎呦我的老天爷!你们这几个败家玩意儿!这是把百货大楼搬回来了?”她嘴上嗔怪着,眼睛却早已亮晶晶地扫过那两盒扎着红绸带的“稻香村”京八件点心,又落在林飞刚从精致礼盒里拿出的羊绒围巾上,枣红的颜色映得她脸庞都有了光彩。
“妈!过年了!”林飞把那条软糯的围巾不由分说地往她脖子里一圈,动作带着点粗鲁的亲昵。
“瞅瞅,正宗羊绒的!暖和吧?还有这‘稻香村’,您留着慢慢吃,别又给我便宜了楼下小卖部!”
彩凤姨摸着脖子上异常柔软的触感,指尖又划过点心盒子光滑的缎面,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暖和……是暖和……点心……妈留着……”她别过头,似乎想掩饰什么,目光扫过地上成堆的东西,又落在林飞脸上,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挣俩钱不容易……省着点花……”
“嘿,刘姨,这才哪儿到哪儿!”我适时插话,把手里拎着的五粮液和红塔山往前递。
“大飞孝敬您的,好酒好烟!您得保管好喽!可别让某些‘热心邻居’再惦记着替您‘周转’了!”我故意加重了“周转”二字。
彩凤姨脸上的表情瞬间复杂起来,有窘迫,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被戳破不堪后的倔强与悄然滋长的决心。
她接过酒和烟,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家里那张最稳当的八仙桌中央,像供奉着什么。
“放这儿……放这儿显眼……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她低声嘟囔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夕悦笑着把几大包糖果和几盒精装巧克力塞到林敏怀里:“小敏,快收好!这是你的甜蜜任务!”林敏欢呼着抱了个满怀。
林飞又从角落里拖出那个崭新的足浴盆,插上电,调到合适的档位:“妈,以后天天晚上泡泡脚,您那老寒腿,舒服点!”
水流轻柔地翻滚起来,热气氤氲上升。
彩凤姨看着盆里翻滚的水花,又看看满屋子的年货,再看看眼前结实挺拔的儿子和这群热热闹闹的孩子,眼圈终于不受控制地红了,慌忙用围裙角擦了擦。
第二站回到我家,熟悉的红砖平房小院。
母亲正坐在小马扎上,就着门口的光亮,仔细地修补着我一件旧毛衣的袖口。
听见车响,她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纯粹温暖的喜悦。
“阿姨!我们回来啦!”夕悦的声音清脆得像铃铛,她第一个提着大包小包小跑过去,献宝似的拿出那件深驼色的羊绒衫。
“快试试,我跟小敏挑的,可暖和了!”
“哎呦,这丫头!”母亲嗔怪着,手却已经下意识地在羊绒衫上摩挲,感受那细腻柔软的质地,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得好贵吧?净乱花钱……”话是这么说,却已被夕悦嘻嘻哈哈地拉着站起身,把那件温暖的新衣套在了略显陈旧的外套外面。
她有些局促地低头看着,双手不住地抚平下摆,那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单薄的身躯,也包裹着多年独自支撑的辛酸。
“妈,喜欢吧?”我看着她眼中瞬间漫起的水光,心头也泛起酸涩和满足。
我把手里沉甸甸的年货放在地上,一样样拿出来。
“喏,大飞给您带的点心,正宗稻香村!敏敏给你挑的糖果巧克力,管够!还有我给您买的棉鞋,加绒加厚的!悦悦选的袜子,纯棉的,特别吸汗……”我还拿出了那瓶特意留出的五粮液。
“大飞妈那边有的,您也得有!留着过节喝!”每一件东西背后,都藏着对前世未能让她安享晚年的愧疚补偿。
母亲看着一地的东西,又看看我们两个,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用力地点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好……好……都好……”她用粗糙的手背飞快地抹了下眼角。
“都进屋!屋里暖和!妈给你们煮冻梨水去!刚化好的,甜着呢!”她像是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浓烈情感,转身就往屋里走,脚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