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林飞的脸显得格外憔悴和苍白。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看到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份恐惧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压得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不是怕输钱,他是怕失去这刚刚抓住的、改变命运的希望,怕重新跌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怕辜负了身后跟着他的妹妹林敏,怕对不起刚刚才从赌场泥潭里被拉出来的母亲……
这份恐惧,比周琦的威胁更直接地拷问着我的判断。
我掐灭了手中的烟蒂,火星在烟灰缸里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房间里只剩下林飞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寒风呼啸的背景音。
“大飞!”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看着我。”
林飞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茫然和巨大的压力,缓缓聚焦在我脸上。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百分之百赚钱的买卖。”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深发展那次,有运气的成分。这次,靠的是我拿命换来的‘眼力’!”我加重了“眼力”二字,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他眼底的犹疑。
“深科技,它值这个价!它背后有我们看不到的、巨大的能量在推动!三个月,最多三个月,它会涨到一个让所有人疯狂、让周琦那杂碎嫉妒得眼珠子发红的地步!”
我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林飞面前。
昏黄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长,笼罩住他。我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稳稳地摊开在他眼前。
那上面有重生前在金融圈尔虞我诈留下的无形印记,有重生后在冰城底层挣扎打拼磨出的粗糙老茧,更有此刻孤注一掷的决绝。
“赌命?”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沉重力量。
“大飞,从我重生回来那天起,从咱们决定开网吧、买地皮那天起,从咱们知道周琦还在逍遥法外那天起,我们哪一步不是在赌命?!”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眼中翻腾的恐惧和挣扎,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条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我们早就踏进来了!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冲!”
“赢了,我们踩着周琦的尸骨,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输了……”我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一种近乎悲壮的狠厉。
“大不了,我王越这条命,赔给你!”
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白炽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嗡”声,以及窗外寒风永无止境的呜咽。
林飞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坐在椅子上,只有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摊开的手掌,又缓缓移到我脸上,仿佛要从我眼中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谎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恐惧和挣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样沉重、却无比清晰的决绝。
那是一种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狠劲。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房间里所有冰冷的空气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
他抬起那只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右手,没有去握我的手,而是猛地抓起了桌上那份沉甸甸的地皮权证文件!
“操!”一声低沉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痛快和疯狂。
“赌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在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中流逝。我和林飞像两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奔波于银行冰冷的柜台、评估事务所堆满文件的办公室、以及我们那个烟雾缭绕的小房间之间。
银行信贷科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一副公事公办面孔的刘科长,在看到我们那块位置颇具潜力的城西地皮评估报告时,镜片后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但流程的繁琐依旧让人心力交瘁。填不完的表格,盖不完的公章,反复的询问和核实……
林飞好几次在等待中焦躁得几乎要掀桌子,都被我死死按住。
“沉住气!大飞!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我低声提醒他,自己的手心却也早已被汗水浸湿。
每一分钟的拖延,都意味着可能错失深科技启动前那稍纵即逝的建仓良机。
与此同时,我们几乎榨干了网吧账面上每一个能动的铜板。
夕悦和林敏虽然不清楚全部内情,但看到我和林飞那副凝重的、几乎不眠不休的样子,也默契地全力配合。
夕悦把收银台里所有的现金都整理得整整齐齐交给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担忧和全然的信任。
林敏则默默地承担起了网吧几乎所有的日常运营,让林飞能完全脱身出来。
第三天下午,当我和林飞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一身寒气再次推开银行信贷科那扇厚重的木门时,刘科长终于从他那堆文件里抬起头,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王老板,林老板,手续都办妥了。”他推过来两份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合同文件,还有一张支票。
“按照评估价七成的抵押额度,这是一百四十二万。合同在这里,签字生效。提醒二位,按时还款,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一百四十二万!加上网吧挤出来的八万多,整整一百五十万!
1997年的一百五十万!这笔巨款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和林飞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它代表着我们几乎所有的身家性命——蒸蒸日上的网吧,刚刚起步、承载着未来蓝图的工地,全部押了上去!
林飞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银行签字笔,手抖得厉害,笔尖悬在合同签名处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抿得发白,眼神死死盯着那串代表巨额债务的数字,仿佛那是一个噬人的黑洞。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牙齿紧咬发出的咯咯声。
我伸出手,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用力地、稳稳地按在了他那只剧烈颤抖的手背上。
掌心传递过去的,是同样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飞猛地侧过头看向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在我的目光中被彻底击碎。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腕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