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份的h市,外面早已飘着鹅毛大雪。
刺骨的寒风正顺着网吧门缝往里猛钻,零下21度的天气里,我刚从证券营业部门口买完报纸回来,双手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活像两根饱满的胡萝卜。
用力搓手时,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每一次呼吸都在空气中凝结成浓重的白雾,这些白雾遇到网吧冰冷的玻璃窗,瞬间化作精致的霜花,在玻璃上勾勒出奇异的冰纹图案。
网吧里灯火辉煌,两台电脑显示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屏幕上跳动的绿色K线图,仿佛一条游走的巨龙,时上时下。
“越哥,这周的《证券市场周刊》又断货了。”
林飞抱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从外面冲了进来,红色的防寒服上还沾着细碎的雪沫。
他熟练的把红薯掰成两半,金黄的糖心立刻流淌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油纸被烫的滋滋作响。
“最近证券市场分析看的怎么样了?”我咬了一大口红薯,烫的直哈气。
“别的不敢说,但小打小闹还是可以的!”林飞兴奋的说着。
“老李头昨天来问了三次,说想把养老钱都取出来再投点。我看他眼睛都红了,要不是你交代过不能让老人投钱,我真怕他把棺材本都拿来。”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支“红塔山”叼在嘴里。
我眼睛盯着窗外三百米外证券营业厅闪烁的霓虹灯牌,“申银万国”那四个红色大字在雪幕中时隐时现,像四只窥视的眼睛。
三天前那个穿米色羊绒大衣的女人又浮现在我脑海——她站在营业厅VIp室门口,胸前工牌上的“周敏”二字清晰可见,说话时那对在日光下晃动的珍珠耳钉随着头部的转动不断闪烁。
我永远忘不了前世,就是这个女人亲手递给我破产通知书,她身后站着的正是她的哥哥,天琦集团董事长周琦。
“明天跟我去趟证券营业厅。”我摸出揣在内兜的皱巴巴的牛皮记事本,1996年11月26日的日期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墨迹几乎要透过纸张。
“上证指数要破千了,这波行情我们不能错过。”指尖划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那些都是我凭借前世记忆写下的股市关键节点。
“好嘞,信越哥有肉吃!”林飞擦了一下嘴,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八点,我们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来到证券营业厅。
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让铁门把手结了层薄冰,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营业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穿着厚重棉袄的股民们挤在一台台行情机前,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柜台后的周敏一抬头看见我们,手中的钢笔在凭证单上洇开了豆大的墨点。
她今天换了身藏青色西装套裙,领口别着一朵精致的白山茶胸针,袖口露出半截与三天前相同的米色羊绒衫,
看到我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职业化的微笑。
我故意将今早刚买的《上海证券报》推到她面前,头版头条“证券市场迎来春天”的标题格外醒目,而深发展股票代码“0001”就像我们之间的暗号。
林飞在旁边不停地咂嘴,他昨天刚买的黑色皮鞋在营业厅光亮的水磨石地面上踩的吱呀作响,与周围的肃静格格不入。
“周小姐,听说你们申银万国最近在推新股?”我盯着她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注意到她执笔的右手食指微微颤抖——这个细节与前世她递给我破产通知书时一模一样。
“深南电A下周申购。”她迅速抽出一份打印资料,纸页边缘被她捏出了明显的褶皱。
“中签率千分之五,市盈率才12倍,是今年难得的优质标的。”她的声音比昨天低沉了几分,目光不自觉的瞟向门口。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工牌背面用红笔写着“周琦”二字,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张扬的气势。
柜台玻璃清晰的映出她紧咬着嘴唇的模样,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青灰色的影子,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王总要不要考虑配股?”她突然压低声音,指甲深深抠进柜台的木质缝隙里。
“深发展……他们要配股了,内部消息。”
“哐当”一声巨响,林飞的皮鞋不慎踢翻了墙角的搪瓷痰盂,褐色的水渍在地面蜿蜒流淌,像一条扭动的蛇。
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我敏锐地闻到周敏身上飘散出若有若无的苦艾酒味——和记忆里周琦办公室酒柜里那瓶82年的苦艾酒味道一摸一样。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就走。
回网吧的路上,林飞一脚踢飞路边的雪推,积雪溅起半米多高。
“这娘们肯定有问题!”他气呼呼的说,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她看你的眼神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不对,像欠了债似的!”他跺着脚抱怨,新皮鞋已经被雪水浸湿了大半。
我站在背风口,点着一根烟:“大飞可以啊,现在学会察言观色了。”
“基本操作嘛!”
我们刚推开网吧厚重的棉门帘,夕悦就抱着一摞三寸软盘从楼上探出头来。
她梳着两个麻花辫,发梢还沾着几缕机房的灰尘:“越哥哥,老张头又来了,从早上五点就在门口等着,说他闺女在证券公司上班,听到些关于深发展的消息…… ”
“别理他。”我扯下冻得发硬的围巾,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飘散。
“周敏提到深发展配股,你记得吧?”
“她是不是故意说漏嘴的?那女人看着就不像好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脆响从柜台那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网吧里格外刺耳。
我和林飞赶紧冲过去,只见林敏蹲在地上,正用颤抖的手捡拾着散落的算盘珠——那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
夕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裂了道蛛网般的裂痕,开机时还闪着诡异的雪花。
“小敏,没事吧?”林飞急忙上前帮着捡算盘珠。
“哥,没事……”林敏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的目光扫过柜台,意外发现林敏的棉绒大衣下摆正快速扫过柜台边缘,在她刚才翻阅的《上海证券报》底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