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巡捕房深处,那间被厚重黑色遮光帘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临时暗房,此刻是时间的孤岛。
唯一的脉搏是墙角一盏低瓦数暗红色安全灯散发的、如同凝固血痂般的微光,
勉强描摹出房间的轮廓,却将大部分空间留给了浓稠、粘滞、令人心悸的黑暗。
空气粘湿,混杂着醋酸刺鼻的酸、海波(定影剂)隐约的硫磺气、显影液碱性金属的燥意,
以及一层漂浮其上、来自化学原料仓库固有的矿物尘埃气息。
绝对的寂静笼罩这里,只有自身鼓噪的心跳声在耳畔放大,
仿佛灵魂也在等待那显影盘中的方寸胶片吐出最后的秘密。
林一如同融入了这片暗红与漆黑。
他穿着特制的黑色暗房服——吸光、不起静电——静立于房中唯一的工作台前。
薄棉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毫无波澜、仿佛能冻结时间的眼睛。
他戴着两层乳胶手套,双手稳定得如同精密的机械臂。
台上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带有深红滤光罩、可调节焦点的聚光灯,
刺破黑暗的光束凝聚在台面中央——那里,浸泡在特制淡黄色预湿保护液里的胶卷,
如同一截中毒濒死的黑蛇,蜷曲着,部分银盐乳剂层,
因剧毒药液的侵蚀已经起泡、剥落,甚至粘连,形成触目惊心的疮疤。
韩笑紧贴着门边的墙壁,隐在阴影深处,双臂环抱。
他脱掉了标志性的风衣,只穿一件深色衬衫,整个人收敛起惯常的锋芒,
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沉默却蓄势待发。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在安全灯幽暗的红光下,锐利如同猎豹的瞳仁,
紧紧锁住林一每一个即将在死亡边缘起舞的动作,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挤出水珠。
手术开始。
林一取出一支宽头貂毫软刷,毛尖柔软如天鹅绒。
他蘸取足量保护液,屏息凝神,顺着胶卷的走向,
以近乎抚触古籍珍本的轻柔力道,一遍遍刷洗胶卷表面附着的污秽药痂。
紫褐色的死亡印记在淡黄液中缓慢溶解,晕染开浑浊的暗流。
这绝非清洁,而是与死神的角力,力求剥离那致命的毒吻而不伤及底下脆弱的灵魂。
预洗毕,胶卷被更为轻柔地转移到盛满弱碱性中和缓冲液的方盘。
林一加入微量精确计算过的海波前驱体与氰化物络合剂。
胶卷在溶液中微微漾动,时间无声流淌。
林一的目光透过红色滤光镜片,死死锁定胶卷的状态。
当中和液浑浊不再加深,胶卷被小心提起,移入第三只满盛超纯去离子水的盘中。
水流温驯如羊羔,轻柔抚过胶卷伤痕累累的躯体,洗去最后的毒素残迹。
接下来,是与时间最为关键的赌局——显影。
他开启一瓶崭新的德国“阿克发”Rodinal 高浓缩显影原液。
按他脑中计算的、远超常规理解的比例(1:25),用冰冷如水的超纯水稀释。
琥珀色的液体在红灯下泛起幽暗的光晕。胶卷被极慢、极平稳地浸入显影深槽。
秒表启动滴答。林一双手稳持片轴两端,在显影液中匀速牵引,如同引导一场精密的仪轨。
他预设的初始显影时间仅90秒(不及常规1\/3)。
红灯下的胶片表面,潜影在化学魔力下艰难复苏。
当秒针刚划过90秒的刻度,林一双手稳如磐石般提起胶卷,瞬间浸入停显液!
短暂的10秒静置,冻结了这场生命的逆旅。
随即,转入硫代硫酸铵配制的酸性定影液。
胶卷在定影槽中继续着平稳的旅程,5分钟仿佛永恒。
定影完成,它被送入潺潺流动的超纯水槽,如同归入净土的涤洗。
15分钟后,带着劫后余生的水汽,胶卷被小心翼翼地悬挂在特制的干燥箱内。
温度设定在微温的28c,过滤的风如母亲的手,轻柔拂过胶卷遍身的伤痕。
林一守在观察窗前,化身守护者,等待着尘埃落定的时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