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澄观斋”书房的空气,在管家福伯那声泣血控诉后,彻底凝固成冰。
长子陈国栋轰然跪地的闷响,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长房太太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噎。
庶子陈国良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杜探长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巡警们握紧了枪柄,目光死死锁住崩溃的陈国栋。
风雨声穿过天井,敲打着回廊的瓦檐,更添几分肃杀。
韩笑的目光如同盘旋在尸骸之上的秃鹫,冰冷地扫过陈国栋颤抖的脊背,
最终落在管家福伯那张布满沟壑、此刻却写满绝望与解脱的老脸上。
他没有立刻逼问,反而踱步到回廊栏杆旁,望着天井里被雨水搅动的浑浊水面,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死寂的书房和回廊:
“福伯,您刚才说…大少爷的腿伤,每逢阴雨便痛入骨髓,
唯有老爷书房里那瓶‘描金小瓶’装的药酒能镇住?”
他刻意重复了福伯的关键证词,如同在确认一块拼图的位置。
福伯身体又是一颤,浑浊的老眼望向书房方向,带着一种深沉的恐惧:
“是…是…那酒…是用‘雪蟾膏’真方里几味主药泡的…老爷亲自守着配的…金贵得很…
就…就放在书房多宝格最上层那个…那个紫檀木匣子里…”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
“描金小瓶…紫檀木匣…”
林一冰冷的声音几乎同时从书房内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杜探长,请派人将书房多宝格顶层、靠南窗位置的那个紫檀木方匣取来。
动作轻缓,勿触内物。”
杜探长此刻已完全被林一和韩笑展现出的掌控力所慑服
(或者说被铁证逼得无路可退),立刻挥手示意一名手下进去。
很快,一个约一尺见方、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匣被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匣子没有上锁,掀开盖子,里面铺着明黄色锦缎,
正中端放着一个高约三寸、细颈圆肚、通体描着金线缠枝牡丹纹的白瓷小瓶,
瓶口塞着软木塞,瓶身光洁,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小瓶上,这就是陈国栋赖以缓解钻心之痛的救命药酒!也是他铤而走险的动机核心!
林一没有触碰药瓶。
他示意探员将匣子放在书房门口一张小几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瓶身:
“瓶塞完好,封蜡无损。瓶内液体约余三成。”
他转向杜探长,
“杜探长,此物需即刻封存,交由专业药铺或化验所查验成分及剩余剂量。
尤其注意是否有…非原方添加物。”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面如死灰的陈国栋。
“来人!封存!立刻送检!”
杜探长厉声下令。
两名探员立刻上前,用油纸和细麻绳将紫檀木匣连同药瓶层层包裹,贴上封条。
韩笑此时踱步到小几旁,目光并未停留在药瓶上,
反而俯身仔细端详起那个空了的紫檀木匣内部。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匣底明黄色的锦缎衬垫。
在强光下,锦缎表面靠近匣子内侧边缘的位置,
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平行排列的、颜色略深的压痕!
像是有什么细长的东西曾经短暂地压在锦缎上!
“福伯,”
韩笑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这药酒…老爷平时是自己取用?还是…”
福伯连忙回答:
“都是老爷自己取!从不让旁人碰!每次用完都亲手放回匣子…锁…锁是不锁的…但老爷放得极小心…”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更加灰败,
“可…可大少爷…他…他腿疼得厉害时…老爷心软…
也…也让他自己进去取过两次…就在…就在上个月…”
“哦?大少爷自己进去取过?”
韩笑挑眉,目光如电射向跪在地上的陈国栋,
“国栋兄,那两次取药…药瓶放回匣子时,
您可有觉得…这锦缎衬垫…有什么不对么?”
他指着匣内那几道细微压痕。
陈国栋猛地抬头,眼神惊恐万状,嘴唇哆嗦着:
“我…我不知道…我拿了药就走…没…没注意…”
“没注意?”
韩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您腿疼得站不稳的时候…可有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掉进这匣子里过?
比如…一根用来试药酒够不够量的…银簪子?
或者…用来刮取瓶口残留药酒止痛的…小银勺?”
他步步紧逼,将陈国栋可能偷取药酒或添加毒物的行为用细节勾勒出来!
“没有!我没有!”
陈国栋嘶声力竭地否认,身体因恐惧剧烈颤抖!
韩笑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林一:
“林博士,窗痕处的金刚砂,加上这匣内锦缎的压痕…
您觉得,像不像某种…特制的、带钩头的细长工具留下的?
比如…钟表匠用的那种…挑针?”
林一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那扇致命的南窗:
“手法核心已明。需要实物验证。”
林一不再耽搁。他转身再次进入书房,目标明确——南窗!
杜探长、韩笑以及几名核心探员紧随其后,
陈府众人被拦在门外,只能透过门缝惊恐窥视。
林一走到窗前,指着窗框顶部滑槽内侧那处被他发现异常划痕的区域(位置已被他用粉笔做了极小标记)。
他对杜探长道:
“探长,请派一位手最稳、眼神最好的兄弟,
去附近钟表铺或精细五金店,借或买一根长度约一尺半(45厘米)、
厚度不超过半分(约1.5毫米)、头部带微小直角钩或L形弯头的韧性钢条(类似高级钟表发条或伞骨钢)。
再带一小块细目金刚砂磨石(或最细的油石)回来。
要快!”
杜探长虽不明所以,但此刻对林一已近乎言听计从,立刻指派一名机灵的探员飞奔而去。
等待的时间里,书房内气氛凝重。
林一如同入定的老僧,站在窗前,闭目凝神,
仿佛在脑海中精确推演着每一个动作的轨迹和力度。
韩笑则靠在书桌旁,看似随意地翻动着桌上未被污染的账簿,
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页可能隐藏的线索(如异常账目、可疑批注)。
杜探长焦躁地踱步,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约莫两刻钟后,探员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长约一尺半、
闪着幽蓝金属光泽、头部被打磨出一个小巧锐利L形钩头的精钢发条!
以及一小块巴掌大的灰黑色细油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