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清风寨的后山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当十几辆满载着粮草的大车在数百名精锐士卒的护卫下,出现在通往山寨的密道口时,整个清风寨都沸腾了。
火把一根接着一根被点亮,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
“粮食!是粮食!”
“天呐,这么多米面!”
“还有肉!我闻到肉味了!”
那些平日里只能啃着剌嗓子黑面饼、喝着清汤寡水的汉子们,此刻一个个双眼放光,像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死死盯着那些麻袋,喉结不断滚动。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澹台明羽跳上一辆大车,用刀划开一个口袋,任由白花花的米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人群才爆发出震天的狂吼。
“大当家威武!”
“二当家威武!”
这声音里,充满了最纯粹的感激和最狂热的崇拜。在这个视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的乱世,能让大家吃上饱饭的人,就是活神仙!
澹台明烈站在高处,看着弟兄们自发地扛起麻袋,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心中百感交集。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澹台明烈将核心的几个头目都召集了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几张图纸,缓缓在桌上铺开。
“这是……什么?”一个负责打造兵器的头目,人称“铁臂张”,凑上前,满脸困惑。他曾是军中的资深工匠,一手锻造手艺远近闻名。
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些精密的结构上时,他脸上的困惑,逐渐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作了骇然。
“大当家……这……这是……神机弩?”他声音颤抖,伸出手想去触摸图纸,又怕弄脏了这神物,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你认得?”澹台明烈眼中精光一闪。
“不,不认得!”铁臂张连连摇头,脸涨得通红,“军中的神臂弩,属下曾有幸见过,但与此物相比,简直就是孩童的玩具!这……这东西的设计,巧夺天工,匪夷所思!尤其是这个上弦的绞盘和连发的箭匣……我的天,若是能造出来,一弩可抵十弓!不,二十弓!”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见到了神迹。
议事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的头目都围了上来,看着图纸,听着铁臂张的讲解,脸上的表情从不解到震惊,最后全都化作了狂喜。
他们都是行伍出身,哪里会不明白这东西的价值!
“大哥,这宝贝是哪儿来的?”澹台明羽两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造出个百八十架来。
“是你姐夫给的。”澹台明烈沉声说道,“据说是他父亲赵伯父当年留下的遗作。”
“赵伯父?”澹台明羽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姐夫怎么那么聪明!原来根子在这儿呢!这叫真人不露相!”
众人闻言,也是纷纷点头,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赵铁牛”,肃然起敬。
“铁臂张!”澹台明烈看向那名工匠头目。
“属下在!”
“这东西,我们山寨的条件,能造出来吗?”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铁臂张死死盯着图纸,眉头紧锁,反复推敲着每一个细节,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铁臂张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彩。
“能造!”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图纸上所用的材料,比如精铁、上好的韧木、牛筋,我们寨子里都有储备。最难的是几个核心的机括部件,对精度要求极高,需要反复打磨。只要给属下足够的人手和时间,我有八成把握,能将它完美地复刻出来!”
“好!”澹台明烈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人手、材料,要什么给什么!我只问你,造出一架,需要多久?”
“第一次试制,最快也要十天。一旦摸清了门道,熟悉了流程,后面五天就能造一架!”
“太慢了!”澹台明烈断然摇头,“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我至少要看到二十架成品!”
“一个月二十架?”铁臂张大惊失色,“大当家,这……这不可能啊!光是那些精密的零件,打磨就要耗费大量时间,我一个人,就算不眠不休也……”
“不是你一个人。”澹台明烈打断了他,“从今天起,山寨里所有会木工、铁匠活的弟兄,全部由你调遣!我会再挑五十个最手巧的弟兄给你打下手,专门负责打磨零件!你只需要负责核心部件的制作和最后的组装!”
他环视众人,声音变得凌厉起来:“所有人,从今天起,全部取消休沐!除了必要的巡逻和操练,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一部分人加固山寨防御,一部分人跟着铁臂张造弩,还有一部分人,负责鞣制皮甲,打造箭矢!”
“是!”众头目齐声怒吼,战意冲天。
有了粮,有了神兵利器,他们心中那团快要熄灭的复仇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安排完一切,众人散去,议事厅里只剩下澹台明烈和澹台明羽兄弟二人。
澹台明羽依旧沉浸在兴奋之中:“大哥,这下咱们可真是鸟枪换炮了!等这神机弩造出来,别说一个小小的三刀堂,就是清河县的县兵来了,咱们也敢碰一碰!”
澹台明烈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他看着桌上的舆图,神色凝重。
“明羽,你有没有想过,妹夫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些东西?”
“那还用问?他是我姐夫,咱们是一家人啊!”澹台明羽理所当然地说道。
“一家人?”澹台明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给我们粮食,是为了练兵。他给我们这神机弩,又是为了什么?”
他拿起那份弩的图纸,轻轻摩挲着,仿佛能感受到上面蕴含的冰冷杀意。
“他是要我们,去杀人。去杀更多的人。”澹台明烈缓缓说道,“用最有效,最冷酷的方式。我们这些在他眼中所谓的‘兵油子’,需要用一场场血战来淬炼。而这神机弩,就是他递给我们,用来收割人命的镰刀。”
澹台明羽的兴奋劲儿慢慢褪去,他看着兄长严肃的脸,也沉默了下来。
是啊,赵衡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极其明确而冷酷的目的。从分析局势,到筹集粮草,再到拿出这大杀器,每一步都环环相扣,将他们清风寨,朝着一条注定充满血腥的道路上,狠狠地推了一把。
“我以前,总觉得打仗是刀对刀,枪对枪,堂堂正正地对决。”澹台明烈自嘲地笑了笑,“可妹夫教我的第一课,却是用女人的肚皮去借刀杀人。他现在又给了我们这东西,是想告诉我们,战争,从来不讲道义,只讲胜负。”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盯着澹台明羽:“明羽,我们澹台家要复仇,要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就必须学会他的那套法子。我们要变得比敌人更狠,更毒,更不择手段!”
“大哥,我明白了!”澹台明羽重重点头,年轻的脸上,褪去了几分冲动,多了一抹沉毅。
“去吧,”澹台明烈挥了挥手,“告诉弟兄们,吃饱喝足,然后给我玩命地操练!一个月后,我要让牛耳山,只有一个声音!”
“是!”
澹台明羽转身离去,脚步沉稳有力。
澹台明烈独自站在舆图前,目光最终落在了“三刀堂”那三个字上,许久,他拿起朱笔,在上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