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茶馆风云
一晃几天过去。
清晨赶着牛车去镇上,已成了赵衡的日常。
他先把铁蛋送到书院,再不紧不慢地赶到东市口老位置,支起摊子。宽大的牛车车板就是最好的货架,能装的卤肉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生意愈发红火,常常是刚过晌午就卖得一干二净。
收了摊,赵衡便赶着牛车到闻道书院外,寻一处树荫等着。
果果已经不满足于一直待在车上,一到地方就吵着要下来。
这天午后,天气有些闷。赵衡卖完卤肉,照旧在书院旁的老茶馆里占了个靠窗的座,要了一壶粗茶。这茶馆的茶,是用姜、盐、八角一类东西混着煮的,那股子怪味他实在喝不惯,尝了一口就推到一边。
他从怀里摸出几片新摘的竹叶,手指翻飞,三两下就叠成一个精巧的小风车,又用一根柔韧的竹丝从中间穿过,递给女儿。
“爹爹,飞,飞!”
果果抓着小风车,迈着小短腿在茶馆门口的空地上跑来跑去,风车在她手里“呼啦啦”转个不停,清脆的笑声像一串银铃铛。
赵衡靠在窗边,看着女儿撒欢的身影,坚毅的脸上线条都柔和下来。
茶馆里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混坐一堂,说的都是南来北往的闲话。
“哎,听说了吗?北边要不太平了!”一个跑单帮的汉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我刚从府城过来,听那边的绸缎大客商讲,北狄人又不安分了,在咱们大虞西北边境上聚了十万大军!看那架势,只怕是要南下!”
这话一出,茶馆里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
邻桌一个行脚商打扮的男人脸色一变,立马接话:“可不是!这几年边境就没安生过,这回要是真打起来,咱们这安稳日子,怕是到头喽!”
角落里一个老头愁眉苦脸地叹气:“自古兴兵,百姓遭殃。这一打仗,官府又要加征兵粮了……”
“兵粮?光是兵粮就算烧高香了!”另一个汉子一拍桌子,愤愤不平,“运粮的力夫,开路的民役,哪样不得从咱们身上刮?咱们青阳镇离北边不算太远,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日子本就难过了,苛捐杂税多得跟牛毛似的,这再一闹,还让不让人活了!”
众人的议论里,满是对未来的恐慌。
赵衡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地收敛了,他的目光越过窗外嬉戏的女儿,望向遥远的北方。
他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绝不只是征兵征粮那么简单,而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崩坏。物价飞涨,流民四起,盗匪横行……他好不容易才为孩子们搭建起来的一点安稳,在这种时代洪流面前,比纸还薄。
“就算打了,也不一定能打赢。”一个悲观的声音响起,“这几年,大虞丢了多少地了?两个州,十几座城!我看,这大虞朝……”
“嘘!不要命了!”旁边的人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这话是能乱说的?当心官府的鹰犬把你抓了去!”
那人吓得一哆嗦,赶紧闭嘴,端起茶碗猛灌。
茶馆里一时陷入压抑的沉默。
“唉,”良久,才有人悠悠开口,“要是澹台将军还在就好了。有他老人家镇着西北,北狄那些蛮子哪敢这么猖狂。”
这个名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新的争论。
一个穿绸衫,像账房先生的男人冷笑一声:“一个卖国贼,提他作甚!若不是他八年前阵前投敌,私开边关,我大虞何至于失了燕云天险,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放屁!”先前那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谁说澹台将军卖国了?你拿出证据!澹台老将军满门忠烈,他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所害?证据呢?”账房先生撇撇嘴,一脸不屑,“天下谁人不知,八年前北狄突入燕云关,守将澹台敬不战而降!朝廷的邸报上写得明明白白,还能有假?”
“邸报?邸报上说天下太平,歌舞升平,你也信?”那汉子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我可听说,当年澹台将军是中了圈套,被逼无奈才放弃关隘,为的是保全部下性命!他不是投降!”
汉子的声音越说越弱,最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满脸都是不甘与无力。
那账房先生则是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端起茶碗吹着浮沫,眼角全是轻蔑。
茶馆里的气氛比刚才更加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衡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女儿的笑声依旧清脆,却仿佛隔着一层听不真切。他端起粗瓷茶碗,温热的茶水也驱不散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
“哼。”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嘲弄,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一群蠢货,知道个屁。什么消失无踪,我看,是死在关外了才对。”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那个角落。
说话的是个身形瘦削,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独自占着一张桌子,面前只有一碗喝见了底的粗茶。
他感受到众人的注视,非但不解释,反而把头一撇,嘴角挂着一丝得意又鄙夷的冷笑。
“看我干什么?我凭什么说给你们听?”
他这副拿乔的姿态,反而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为澹台将军辩解的那个行商是个急性子,当即就站了起来,朝着茶馆后堂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老板!”
“给这位爷上壶好茶,再来两碟你们这最好的点心!算我的!”
这一嗓子,打破了僵局。
茶馆老板“哎”了一声,麻利地跑了出来。
角落里那瘦削男人脸上的冰霜这才化开,露出一点满意的笑,朝那行商拱了拱手。
“这位老板敞亮。”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整个茶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他那边凑了凑,竖起了耳朵。
“罢了,就跟你们这帮土包子说道说道。”
瘦削男人呷了一口刚上的新茶,得意地扫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们以为澹台敬是投降?是消失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告诉你们,都不是!”
“他老人家……是被人从自己背后捅了刀子,连着他那一营的亲兵,尸骨都烂在燕云关外的大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