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壮士,面生得很啊。是想买房还是租房?”
“租房。”沈富贵瓮声瓮气地答道,将赵衡交代的条件说了一遍。
那孙牙人一听,眼珠子转得更快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富贵,看他一身粗布衣裳,但身板扎实,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庄稼汉,心里便有了计较。
“有!有!您这要求,我手上正好有一处绝佳的!”孙牙人一拍大腿,热情得过分,“保准您满意!来来来,我这就带您去瞧瞧!”
孙牙人领着沈富贵,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很窄,两边的墙壁上长满了青苔,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是这了!”孙牙人指着一扇破旧的木门,得意地说道。
沈富贵皱了皱眉。这门板都快烂了,上面还有几个破洞。他推开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混杂着说不清的酸臭味冲了出来。院子不大,地上坑坑洼洼,角落里堆满了垃圾,几间厢房的窗户纸都破了,风一吹,呼呼作响。
“怎么样?这院子不小吧?支两口锅绝对没问题!后面还有五间房,您兄弟再多也住得下!”孙牙人还在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最关键是租金便宜,一个月只要一两银子!”
沈富贵面无表情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踩在一块松动的石板上,差点崴了脚。他回头看了看孙牙人那张笑成一朵花的脸,只觉得比战场上那些伪装投降的鞑子还要虚伪。
“走吧,看下一家。”沈富贵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说道。
“哎?壮士,这地方多好啊,修葺一下就行了……”
“我说,看下一家。”沈富贵的声音不大,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意味,让孙牙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从沈富贵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冰冷的杀气,那是他在县太爷的亲兵身上都没见过的。
孙牙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眼前这是个不好糊弄的主。他不敢再耍花样,老老实实地又领着沈富贵去看了两三处。但那些地方,要么是位置太差,要么是院子太小,要么就是房东要价太高,都不符合赵衡的要求。
眼看太阳都快到头顶了,沈富贵心里也有些焦急。他不想第一天出门办事,就办砸了回去见东家。
他停下脚步,看着一脸不耐烦的孙牙人,直接从怀里掏出半两碎银子,扔了过去。
“我没工夫跟你兜圈子。”沈富贵沉声道,“我是真心想租。你给我句实话,镇上到底有没有符合我说的条件,价钱又公道的地方?有,这银子是你的茶水钱,事成之后,另有酬谢。没有,我现在就走,不耽误你功夫。”
孙牙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容。他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壮士爽快!不瞒您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不过……那地方有点说道。”
“说。”
“在镇子东头,以前是个染布的院子,后来那家人生意败了,就空了下来。院子大,房子也多,后面还靠着条小河,取水排水都方便。就是……”孙牙人犹豫了一下,“就是那院子,死过人。”
“怎么死的?”沈富贵面不改色。他在死人堆里睡过觉,根本不在乎这个。
“听说是染坊的伙计,偷了老板的布,被发现后,自己想不开,在院里的井里投了井。那之后,院子就不太干净,晚上总有人听到哭声。房东也急着出手,租金要得很低,一个月只要一两五钱银子,可挂了快一年了,也没人敢租。”
“带我去看。”沈富贵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回,孙牙人没再耍滑头,领着他到了镇东。这个院子明显比之前看的几处都好太多。高大的院墙,宽敞的院门,虽然也有些败落,但底子很好。
沈富贵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传来,院子很大,铺着青石板,虽然缝隙里长满了杂草,但看得出以前很气派。院子中央果然有一口被石板封死的水井。几排厢房虽然门窗紧闭,但看起来还算结实。
“就是这里了。”沈富贵心里立刻就有了决定。这里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他找到房东,是个愁眉苦脸的老秀才。沈富贵也没废话,直接表明了来意。
老秀才听说他要租那个“凶宅”,先是惊讶,然后就是大喜过望。他反复跟沈富贵确认:“你……你当真不怕?那院子,真的不吉利啊!”
“只要地方合适,价格合适,不怕这个。”沈富贵的回答简单直接。
老秀才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千恩万谢,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沈富贵想起东家说的要多问,便试探着砍了砍价。
“一个月一两二钱,我租一年。”
“这……这太低了……”老秀才面露难色。
沈富贵也不多话,只是看着他。他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技巧,但他有他的办法。他那高大的身形和沉默的压迫感,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两人僵持了片刻,老秀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空着也是空着。一两二钱就一两二钱吧,只要你肯租就行!”
沈富贵心中一喜,当场就付了一年的租金,外加一个月的押金,总共十五两六钱银子,白纸黑字立下了字据。
拿着那份薄薄的租契,沈富贵只觉得比怀里揣着几十两银子还要沉重。他办成了。东家交给他的第一件大事,他没有办砸。
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在他心里升腾起来。这感觉,和他当初在战场上砍下第一个敌人脑袋时的兴奋不同,也和打了胜仗之后分到赏钱的喜悦不同。这是一种……安稳的,踏实的,看得见未来的感觉。
……
傍晚,沈富贵回到了赵家村。
他一进院子,就看到赵衡正在石桌上清点今天卖肉的铜钱。夕阳的余晖洒在赵衡的侧脸上,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
“东家。”沈富贵走上前,声音有些发紧。
赵衡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那张纸,便笑了:“办妥了?”
“办妥了!”沈富贵将租契和剩下的银子一起放在桌上,有些激动地把过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他有些忐忑地补充道,“东家,那院子……死过人,您不忌讳吧?我擅自做主,砍了价,不知道合不合适……”
赵衡拿起租契,仔细看了看,然后又拿起剩下的钱数了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