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承乾殿。
殿内烛火不安地跳动,将那架麒麟鎏金屏风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拉长,张牙舞爪。
太子萧策端坐主位,脸上往日的暴躁消失无踪,只剩一抹令人心底发寒的微笑。
他审视着跪在下首的三位武将:镇国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京营副都统,这三人,掌握着京城内外超过七成的兵权。
此刻,他们全都垂着头,额角渗出的细汗在烛光下微微反光,无人敢抬头与太子对视。
杜明远展开一幅巨大的京城防卫图,指尖在图上缓缓移动,嗓音低沉,“子时一到,京营即刻封锁皇城四门,许进不许出。五城兵马司接管京城九门,全城宵禁,但有生乱者,格杀勿论。”
“镇国侯,你率三千府兵,直扑靖王府,不必强攻,只需摆出猛攻的姿态,将萧衍的兵力死死牵制在府内。”
杜明远转身,对着萧策深深躬身,“殿下,您亲率东宫卫率,以‘清君侧,诛萧衍’为名,由东华门入,直取乾清宫。”
萧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水面的浮沫,“父皇呢?”
杜明远眼帘低垂,“陛下年事已高,受奸人蒙蔽。届时,臣等会‘恳请’陛下退位,禅让于殿下,诏书已经备好。”
萧策忽然大笑出声,“好一个‘恳请’。”他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等孤登基,史书便由孤来写!诸位便是开国元勋,他日封妻荫子,与孤共享这万里江山!”
三人闻言,呼吸顿停!最终,京营副都统率先叩首于地,声音嘶哑地吼道:“臣……愿为殿下效死!”另两人立刻伏身,异口同声,却各怀鬼胎,“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同一片夜空下,芷兰院。
算珠清脆的撞击声,是这间静室里唯一的声响。
苏晚晚拨拉着算盘珠,萧衍站在她身后,双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她的肩膀,“他开始调兵了。”
“嗯。”苏晚晚应了一声,将算盘归零,“一场豪赌,赌上了整个萧氏江山,太子殿下的本钱,确实够厚。”
她抬眼,望向窗外墨汁般的夜色,“可惜,他算漏了一笔账。”
“什么账?”
“人心。”苏晚晚的唇角挑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以为兵权在握,便可号令天下。却忘了这京城里,还有成千上万张要吃饭的嘴,和要听故事的耳朵。”
她轻轻拍了拍手,凌云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边,“让你养的人都放出去了吗?”
凌云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回姑娘,都放出去了。”
“他们是最好的说书人,今夜,全城的乞儿、更夫、暗娼、脚夫,都会讲同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萧衍问。
“一个被猪油蒙了心的疯太子,听信小人谗言,以为自己病弱的弟弟和失心疯的皇后要害他,竟要带兵入宫‘清君侧’。”苏晚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狡黠的笑意。
“兵马未动,声势先行。我要让太子的大军还没踏进宫门,‘弑父篡位’的罪名,就先一步扣死在他的头上。”她看着萧衍,眼中闪动着算计的光芒:“民怨有时候比刀剑更好用。”
萧衍伸手,抚过她微凉的脸颊,“阿姐的心,有时候比我的刀还利。”他转过身,对阴影处的十七下令,“带我们的人,走水路。”
十七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皇宫西北角,有条前朝废弃的贡水河道,直通御花园的沁芳池,那里是宫里唯一的防卫死角。”
萧衍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本王要你,在第一滴血溅上金銮殿的石阶之前,暗守在父皇的寝殿之外。”
“属下遵命!”十七身影一闪,融入夜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轰隆——”
一声沉重巨响,从遥远的城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九门落锁!比往常的宵禁,足足提早了一个时辰。
苏晚晚停下了拨弄算盘的手,萧衍站起身,走向窗口,望向皇宫的方向,“他比我想的,还要心急。”
苏晚晚笑了,“困兽之斗,自然是越早亮出獠牙越好。他将这京城变成了牢笼,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猎手。”
她走到萧衍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轻声说:“现在就看这笼子里,到底有多少只猛兽,在等着他了。”
话音刚落,青画快步走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王爷!姑娘!”她指着皇宫的方向,“凤坤宫……凤坤宫走水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漆黑的夜幕中,皇宫深处,一道凶猛的火光冲向天际,半个夜空都被映照得一片猩红。
凤坤宫的烈焰卷着黑烟,描金的廊柱在火中噼啪炸裂,琉璃瓦被烧得通红,成片垮塌坠落。
与此同时,太子萧策的黑甲洪流,已涌到东华门下,“清君侧!诛萧衍!”震天的口号响彻宫城。
然而,让太子始料未及的是,他的军队每前进一步,宫道两旁,那些本该紧闭门窗的宫人内侍,却如鸟兽散,口中发出惊恐的尖叫。
“太子逼宫了!”
“太子爷要弑君啊!”
“快跑啊!太子谋反了!”一声声扰乱了军心!
萧策骑在马上,脸色铁青,他看着远处那片不祥的红光,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谋反”之声,一股被愚弄的狂怒直冲头顶。
“全速前进,目标乾清宫!”他抽出腰间长剑,向前一指,“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皇宫西北角的贡水河道,阴冷潮湿。
萧衍提着一盏风灯,一手揽住苏晚晚的腰,在没过脚踝的积水中快步前行。
“声东击西。”苏晚晚轻声说,“凤坤宫的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现在才是杀人的最好时机。”
“无论是谁放的火,”萧衍的声音在空旷的河道里回响,“他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河道尽头,石壁向内旋开,一股混着花香与焦糊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是御花园。
凤坤宫前,早已乱作一团。
“王爷!”十七看见萧衍,立刻上前。
“情况如何?”
“火从正殿烧起,火势太猛,无法靠近。属下已派人搜查东西配殿。”十七的脸上沾满了灰烬。
萧衍的目光扫过火场,最终定格在东侧一处还未被大火吞噬的配殿,那里黑得异常。
“走,去那里!”一行人刚冲到配殿门口,就见两名宫女搀扶着皇后从里面踉跄而出,她脸上、手上,全是黑色的烟灰,眼神空洞,怀里死死抱着一顶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凤冠,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苏晚晚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像是没听见,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苏晚晚,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龙袍……呵呵…”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穿上了……真好看……”
苏晚晚心头一跳:“娘娘,您说什么?谁穿上了龙袍?”
皇后却不答话,只是抱着那顶破烂的凤冠,痴痴地笑,眼泪顺着满是污渍的脸颊流下。
“王爷!”一名亲卫从配殿内冲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惊恐,“找到了!在……在里面的静室里!”
萧衍与苏晚晚对视一眼,立刻冲了进去,推开静室的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静室中央,三皇子萧煜躺在血泊之中,他面色惨白,眼睛瞪得极大,满脸惊恐。
一剑封喉!他应该所有人乱作一团的时候,被人悄无声息地杀了。
苏晚晚的目光在静室内飞快扫过,没有打斗的痕迹。
萧衍蹲下身,探了探萧煜的鼻息,早已冰冷,萧煜的手里握着一枚田黄石质地的印章,上面雕刻着是一条龙,这是皇帝的私印,它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