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靖王府与苏宅虽然是隔壁,气氛却泾渭分明。靖王府内,暗流汹涌,一道道指令如无声的飞箭,射向京城各处。而苏宅的芷兰院内,苏晚晚摒退了所有人,每日只坐在窗前,看似在翻阅闲书,但若凑近了看,便会发现书页旁的废纸上,早已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那是京城的街巷舆图,是各大商号的关联图,也是一张正在无声织就的大网。
青画和沈嬷嬷心里也是焦急担忧,却不敢上前惊扰,她们只能看着苏晚晚日渐消瘦的侧脸,默默地为她添上带着暖意的披风,将新出炉的栗子糕放在她手边,可那些零嘴往往放到凉透,也不见她动一下。
直到第五日清晨,苏晚晚终于搁下了笔,指尖被墨迹染黑,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声音因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 “青画。”
“奴婢在!”青画精神一振,连忙上前,几乎是跑过去的。
“去衍盛行,请常掌柜过来。”
“是!”
“沈嬷嬷。”
“老奴在。”
“备车,去苏记食肆。”
苏记食肆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秦芳在后厨指挥若定,看见苏晚晚亲至,急忙在围裙上擦着手迎了出来,“东家,您怎么来了?”
苏晚晚没应声,只站在门口,看着墙角那个专门为“壹号餐”开辟的窗口。一个头发花白的书生正端着碗,吃得很快却不失斯文。
“秦芳,你日日在食肆,见过来领‘壹号餐’的都是些什么人?”苏晚晚问了一句。
秦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想了想,回道:“回东家,多是些落魄书生和找不到活计的苦力,瞧着都是体面人,只是落了难。”
“既是落难的体面人,就该让他们吃得更好些。”苏晚晚的目光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从今日起,壹号餐加到两荤一素一汤,米饭管饱。你去贴告示,就说苏记食肆东家还愿,凡有难处者,皆可来领一份福气,不问来处,不记姓名。”
秦芳虽不大明白苏晚晚的用意,却也没有多问,重重颔首:“奴婢明白了!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从食肆出来,常亦安已在芷兰院恭候多时,“东家。”
“常掌柜,太子不是要查账吗?”苏晚晚坐回那张紫檀木大桌前,将一本账册推到他面前,“那我们就让他查。”她语气平淡:“从今天起,衍盛行旗下所有产业,包括玉容坊和食肆,都做两套账,明账做得滴水不漏,让户部那群人查上一年,也休想查出一个铜板的差池。”
“那暗账……”常亦安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暗账,才是我们的命脉。”苏晚晚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我要你,将我们所有的核心生意,尤其是关乎江南盐运和北方皮货的商路,全部拆分剥离,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注入到那些早已被我们收服、却看似毫无关联的小商号中。”
常亦安额角渗出冷汗,这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一出金蝉脱壳,“东家,此举风险甚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会落得血本无归啊。”
“我清楚。”苏晚晚抬眼,那双沉寂了数日的眸子,终于重新燃起了惊人的光芒,“太子想用权势断我的财路,我就用银子,为他织一张天罗地网。他不是要我献礼吗?我便将这满城的悠悠众口,当成贺礼,亲手奉上!”
太子大宴之日,日益临近,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想看靖王府与那位苏姑娘,如何接下这场鸿门宴。
然而,就在宴会前三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陡然爆发。起因是顺天府衙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抱着块血迹斑斑的牌位,跪地哭嚎,声称儿子儿媳孙儿被承恩公府的大管家活活打死,只为抢占她家京郊的田庄。
最初,府衙的官差只当是疯婆子,不耐烦地想将人赶走。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青衫书生高声喝止:“官爷且慢!天子脚下,王法昭昭,岂能对鸣冤之民如此粗暴?”
此言一出,周边围观的民众立即应和道:“这书生说得对!”一个脚夫跟着喊道,“咱们穷苦人就没地方说理了吗?”
这一声呼应,仿佛点燃了引线,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跟着喊,要求官府查明真相、严惩恶霸、还百姓一个公道!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承恩公府,草菅人命!”
“还百姓公道!”
更可怕的是,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人群中,接二连三地有人站了出来。
“我……我也要告!承恩公府的二公子,三年前强占我家铺子,打断了我爹的腿!”
“还有我!我丈夫给承恩公府运货,人说没就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
“杀人偿命!天理昭彰!”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积压多年的血泪旧案。这些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升斗小民,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消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传遍了京城,街头巷尾、甚至茶楼里,也有说书的先生将老妇人的遭遇编成书说、唱曲儿的编了曲,直唱得闻者落泪。
芷兰院内,苏晚晚听着青画激动不已的回报,只是安静地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的浮沫,轻轻抿了一口,才问:“凌云呢?”
青画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钦佩与激动:“凌云就在人群里,是他亲自带着两个兄弟,暗中护住了那第一个告状的老妇人。姑娘您是没瞧见,那场面,比戏台子上唱的《窦娥冤》还热闹呢!”
晚膳后,苏晚晚和萧衍在书房里商量后续对策,魏忠急匆匆进来,禀报道:“王爷!姑娘!宫里传出消息,陛下连夜将太子传召进宫,听闻太子被陛下斥责!”
苏晚晚正在剥一个橘子,闻言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看向萧衍,萧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从她手里拿走一瓣刚剥好的橘子,放进自己嘴里,慢悠悠地嚼着。
苏晚晚瞪了他一眼,又默默地剥了一瓣,递到他嘴边,萧衍就着她的手吃了,这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父皇骂他,‘治家不严,何以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