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佻的话音一落,雅间内碗筷碰撞的细碎声响戛然而止,苏晚晚正往萧衍碟子里放虾仁的手指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垂首侍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那句冒犯之言与她全然无关。
魏忠已上前一步,将苏晚晚挡在身后,他脸上依旧是管事该有的谦恭,声音却不带丝毫温度:“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正在用膳,还请自便。”
“你家主人?”那男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用手里的洒金折扇点了点萧衍,又扫过满桌几乎未动的珍馐,嗤笑道,“好大的排场,吃得却像只猫。我说,你这病秧子,是拿银子来望江楼听响儿的?”他言语间的鄙夷,毫不遮掩。
苏晚晚心头火起,真想用手里的蟹八件敲开他那颗草包脑袋,病秧子?你全家都是病秧子!若非为了演戏,我家王爷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摁进这望江楼下的河里喂鱼!
萧衍却好似未曾听出对方的挑衅,他抬起眼,那双眸子此刻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迷茫,他先是看了看那男人,又低头审视了下自己,随即竟真的蹙起眉,虚弱地咳了两声。
“咳咳……阿姐,”他侧过头,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雅间里的人都听清,“这位公子说得对,是我身子不争气,辜负了这满桌的好菜。”
他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被宠坏了的富家病弱公子。
苏晚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立刻浮现担忧的神色,上前一步,轻柔地为他抚着背:“公子别这么说,是奴婢的不是,没能劝住您,让您点了这么多。”
两人这一唱一和,直接将那年轻男人晾在了原地。
那男人脸色青白交加,他在这苏州城里横行惯了,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他“啪”地合上折扇,正要发作,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魏忠放在桌上那张还未收走的百两银票。
到嘴边的怒骂,硬生生转了个弯。
“呵,看来是外地来的豪客。”他重新摇开扇子,脸上的倨傲化为审视,“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来我苏州,所为何事?”
萧衍又咳了几声,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气若游丝:“免贵姓萧,从北方来,做些……小本生意。”
“小本生意?”那男人上下打量着他,显然不信,“萧公子这‘小本生意’的手笔,可比我们苏州府最大的绸缎庄还要阔绰。”
“见笑了。”萧衍端起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水面,却并不喝,只看着升起的水汽,淡淡道,“不过是想采买些江南的丝绸茶叶,运回北地罢了。只是……咳咳……我这身子不争气,走了几家铺子,都没看到合心意的货色,掌柜的也都说,最好的料子,轻易不拿出来见客。”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显露了财力,又暗示了采买不顺。
那男人眼珠一转,神情立刻变了。
丝绸茶叶,这可是他们王家攥在手里的命脉生意。眼前这个病秧子,看着蠢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财神!
“原来是萧公子。”他脸上的笑意瞬间真诚了许多,主动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王子腾。说来也巧,家父正是这苏州城里最大的绸缎商人。萧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明日到我府中一叙?别的不敢说,整个江南最好的云锦蜀绣,保管让萧公子看个够。”
苏晚晚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哦?原来是王公子。”萧衍像是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惊喜,随即又化为一丝为难,“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便叨扰……”
“不叨扰,不叨扰!”王子腾连忙摆手,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苏晚晚身上瞟,“萧公子远来是客,理应由我们王家尽地主之谊。再者说,生意嘛,总要谈得舒心才好。我王家的园子,虽比不得京城的气派,却也别有一番景致,最是适合养病。”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佩,不由分说地塞到魏忠手里。
“这是我的信物,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去萧公子下榻的客栈相请。”王子腾的目光再次落到苏晚晚身上,笑得意味深长,“这位姑娘,看着伶俐,想必把萧公子照顾得很好。”这话里的暗示,已是赤裸裸的。
苏晚晚垂下眼帘,心底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去,面上却是一派温顺恭敬。
萧衍像是没听懂,只虚弱地点了点头:“那……便有劳王公子了。”
送走了王子腾,雅间内重归寂静。
魏忠将那块玉佩放到桌上,低声道:“主子,这王子腾,是王家二公子,出了名的草包,平日里只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草包,才好办事。”萧衍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方才还苍白如纸的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那双眸子里的病弱与迷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看向苏晚晚,唇角勾起:“阿姐,明日去王家,怕不怕?”
“怕什么?”苏晚晚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蟹粉狮子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只怕,这满桌子的菜,白白浪费了。”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盘算,这王家是龙潭虎穴不假,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总不能当个饿死鬼。萧衍看着她腮帮鼓鼓的样子,眼底的寒冰消融,嘴角含笑,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揩去了她唇角沾染的酱汁, “放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纵容,“以后定当让你尝遍这天下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