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在书房里怔了片刻，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冷弧。
这皇帝老儿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萧衍前脚刚得了王府，后脚就被安上理藩院的差事，明着是器重，实则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理藩院那地方，牵扯着各路藩王部族，稍有不慎便会得罪个遍，届时里外不是人，正好给某些人腾出位置。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她捏着嗓子，学起宫里内侍的怪调，“陛下对您可真是圣恩浩荡呢。”
萧衍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她这促狭的模样，倒让他忆起年少时，她也是这般偷偷学着太监说话，替他取笑那些欺辱他的人。
“魏忠。”他朝门外扬声。
“奴才在。”
“去寻沈嬷嬷，她年岁到了早已出宫。你私下里去寻，务必将她请回府。”
苏晚晚闻言，眼睫轻眨。沈嬷嬷？她费力地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印象里……似乎是萧衍幼时的教养嬷嬷？
“王爷，沈嬷嬷离宫多年，人海茫茫，怕是……”魏忠有些为难。
“去找。”萧衍的语气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不论代价，三日之内，我要见到人。”
魏忠心头一跳，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领命退下。门外脚步声远去，书房内重归寂静。
“你请她回来做什么？”苏晚晚终是问出了口。
萧衍踱步至她身前，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掌心温热粗糙，带着清浅的墨香，苏晚晚下意识想躲，后颈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扣住，动弹不得。“阿姐不是要清理府里的眼线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但只靠你一人，怕是应付不来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沈嬷嬷在宫里浸淫几十年，论手段，只会比她们更狠。”
苏晚晚的心跳骤然失了节奏，并非因为他的话，而是此刻近得过分的距离，她能感到他胸膛沉稳的起伏，能嗅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龙涎香，更能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浓郁情绪。
“那……那就请回来吧。”她嗓音发干，不自觉地想往后缩。
萧衍却不放手，反而将她往自己怀里又带近了几分：“阿姐……”
“嗯？”
“理藩院的差事棘手，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恐怕要早出晚归。”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会想我吗？”
苏晚晚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这人……这人怎么能问得如此直白！
她羞恼地用力推开他，扭过头去，声音却泄露了心虚：“想你做什么？我忙着抓府里的虱子还来不及呢！”
萧衍顺着她的力道退了半步，目光落在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上，眼底漾开一抹得逞的笑意。
“那我先去准备上任的文书了。”他敛了笑，整了整衣袖，语气恢复如常，“沈嬷嬷到了，我会让她先来拜见你。”
苏晚晚等他走后许久，才敢慢慢转过身。书房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抬手贴了贴自己滚烫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这该死的萧衍，总是在她毫无防备时，撩拨得她心如鹿撞。
萧衍的温柔让她心乱如麻。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对一切都淡漠疏离的暴君判若两人。难道……是她的出现，真的让一切都偏离了既定的轨迹？这个念头让她既感庆幸，又觉莫名的不安。
三日后的傍晚，苏晚晚正在廊下喂鱼，绿柳快步走来。
“苏姑娘，沈嬷嬷到了，王爷吩咐，让她直接来见您。”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口。
苏晚晚抬眼望去，来人满头银丝，梳理得纹丝不乱，一身深蓝色布衫浆洗得挺括。她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便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场。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苏晚晚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心底那点小九九，都在这双浑浊却又洞若观火的眸子下无所遁形。
“老奴参见苏姑娘。”沈嬷嬷走近，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嬷嬷快请起，您这不是折煞我吗。”苏晚晚连忙上前扶住她。
沈嬷嬷顺势起身，目光在苏晚晚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眼神颇为复杂。
苏晚晚故作轻松地笑道：“嬷嬷身子骨可还硬朗？这几年在外过得如何？”
“托王爷的福，老奴在城外有处小院，日子还算清净。”沈嬷嬷的声音沙哑却沉稳，“只是未曾想过，还有回府的一日。”
苏晚晚瞥了眼不远处的绿柳，压低声音道：“嬷嬷，咱们进屋说话。”
房内，苏晚晚挥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沈嬷嬷奉了茶。“王爷应是与您提过了吧？”苏晚晚直入正题，“这府里不太平，我想清理一番。”
沈嬷嬷点头：“王爷派人传话时，简略提过。老奴在宫里当差，腌臢事见得多了。”她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姑娘，您可想清楚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府里盘根错节，背后牵扯的主子，怕都不是善茬。”
“我也不想惹事，只想夜里能睡个安稳觉。”苏晚晚苦笑，“可如今人家的眼睛都快盯到我枕头上了，再忍下去，怕是连命都没了。”
沈嬷嬷静静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眼神坚定，不似玩笑，这才缓缓开口：“姑娘既已下定决心，老奴自当尽心辅佐。只是此事急不得，需得徐徐图之。”
“还请嬷嬷赐教。”
“先要摸清底细，再行分化击破。”沈嬷嬷眼中闪过冷光，“老奴会借着整顿内务的名义，将府里所有下人的底细重新过一遍。届时，哪些是真心当差，哪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自然分明。揪出棋子，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下棋的人。”
苏晚晚越听，心中越是安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我们从何处着手？”
“自然是离您最近的人。”沈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比如，您的贴身丫鬟。”
沈嬷嬷的话如同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开，绿柳？是啊，绿柳……她竟从未深思过，一个看似背景清白的丫鬟，是如何在吃人的内务府里保全自身，还被如此精准地送到了衍王府？过往种种被忽视的细节，此刻尽数浮上心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您是说……”
“老奴不敢妄言。”沈嬷嬷摇头，“但姑娘不妨想想，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若无半点背景手段，如何能在内务府那种地方崭露头角，被选中送来王府伺候？”
苏晚晚后背渗出些许冷汗。“那现在该如何？”
“且不动她，以免打草惊蛇。”沈嬷嬷站起身，“明日起，老奴便以管教之名，重新规束府中下人。届时，还需姑娘配合老奴，该演的戏要演，该发的火也要发。”
苏晚晚郑重点头：“好，一切都听嬷嬷安排。”
沈嬷嬷走到门边，脚步微顿，回身道：“姑娘，老奴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他自幼便不喜旁人近身，更遑论为谁费这许多心思。您……好自珍惜。”说完，她推门而出，将一室的静谧留给了苏晚晚。
夜色渐浓，月华如水。
苏晚晚坐在窗边，怔怔地望着院中那棵歪脖子柳树。
沈嬷嬷最后那句话，在她心湖投下一圈圈涟漪。萧衍对她……是真心的？可这份真心，又能维持多久？
正出神间，院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萧衍的身影沐着月光走来，刚从理藩院回来，身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
“见过沈嬷嬷了？”他走到她面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见了。”苏晚晚抬眸看他，“今日在理藩院，还顺利吗？”
萧衍动作一顿，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问起他的公事。“尚可。”他在她身旁坐下，气息沉稳，“只是接下来，怕是要忙上一阵了。”
“嗯。”苏晚晚应了声，又问，“你……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给你热些吃食？”
萧衍侧目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眸温柔如水，褪去了白日里的疏离与防备，一股暖意自他心底缓缓流淌开来。
“阿姐……”
“什么？”
“今晚……我能在这里用膳吗？”
苏晚晚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裙角，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随……随便你。”
萧衍眼中的笑意加深，像是得了糖的孩子，连眉梢都染上了愉悦。这句别扭的“随便你”，在他听来，比任何动听的情话都要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