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清宁殿慌乱逃回后,日子诡异地恢复了平静,无人刁难,萧衍也再未传唤,苏晚晚每日跟着刘御厨精进手艺,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倒也安稳。
可这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日,她正准备晚膳,皇帝的口谕便由萧衍宫里的嬷嬷带来了:六皇子体弱,需人精心调养,着御膳房掌膳苏晚晚即刻起,迁入清宁殿专职伺候。
一纸调令,将苏晚晚彻底锁进了这座名为清宁殿的华丽囚笼。
她的住处被安排在萧衍寝殿旁的耳房,一墙之隔,这意味着,但凡他那边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得随时待命,这哪里是伺候,分明是贴身监控。
清宁殿比上次来时更加死寂。宫人们行走无声,如幽魂般飘过,脸上都是毫无生气的恭顺,他们见着苏晚晚,会远远地躬身行礼,称一声“苏姑姑”,眼神里却混杂着敬畏与疏离。
她很快便懂了,她是萧衍亲自从皇帝那“要”来的人,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她等同于六皇子的私有物,是他的权威在此处的延伸。
萧衍给她定下的差事,简单到令人发指:三餐由她亲手做,他看书她便奉茶,他练字她就磨墨,他散步她需跟在三步之外。
他从不碰她,甚至没一句重话。可他那无处不在的、安静的注视,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的时间和空间尽数吞没,这是一种温柔的禁锢,比任何训斥都更让人窒息。
苏晚晚骨子里的咸鱼基因在重压之下,开始激烈反抗,既然逃不掉,那就让老板主动开除自己!一场幼稚又顽强的“笼中斗法”,就此拉开序幕。
第一天,萧衍让她磨墨,苏晚晚故意将墨锭当成他的脑袋,卯足了劲在砚台里画圈,那“刺啦刺啦”的声响,尖锐得能刮破人的耳膜,足以让任何附庸风雅之辈当场暴走。她手上使着蛮力,眼角余光却紧紧锁定着萧衍的侧影,心里已经开始畅想被他厌恶、被他随便寻个由头发配去刷马桶的自由日子。
然而,萧衍只是抬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眼神里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而充满了纵容与兴味,仿佛在说:继续,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苏晚晚的磨墨声,渐渐弱了下去。第一回合,完败。
第二天,轮到她的专业领域,她决定,要用“爱心”来击退“偏执”。午膳时分,她端出了一道呕心沥血的“杰作”——慈母苦心汤。她特地挑了颜色最深、最老的苦瓜,掏空瓜瓤,再密密实实地填满了未经处理的莲子心,不加任何调味,直接上锅猛蒸,力求将那份原生态的苦涩原封不动地呈现出来,那墨绿的苦瓜卧在黑褐色的汤汁里,单是闻着那股草腥气,就足以让人倒尽胃口。
她将那碗“大作”稳稳端至萧衍面前,努力挤出一个她自认为最是温婉的笑容:“殿下,您近日劳心,想必肝火旺盛。奴婢特制此汤,为您清心败火,您尝尝,全是奴婢的心意。”
萧衍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汤,神色未变,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平静地送入口中。苏晚晚屏息凝神,死死盯着他的脸,等待他因苦味而扭曲的表情。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咀嚼,咽下,接着,是第二勺,第三勺……他竟然,就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一勺一勺,将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放下汤匙时,他喉结极轻地滚动了一下,随即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拭去唇角的水光,他抬起头,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水汽,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的满足:“阿姐费心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苏晚晚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吸满水的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倒溅了自己一身冷水,憋屈得胸口发闷。
第二回合,惨败。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晚晚的抗争越发像一场笑话,她所有的“作”,在他那偏执的目光里,都自动扭曲成了别样的情趣;她的反抗,被他解读为撒娇;她的挑衅,被他视作关心。她像一只被困在华美笼中的鸟,无论怎样冲撞,都只能徒劳地消耗自己,最终换来笼子主人那玩味又纵容的一瞥。
就在苏晚晚心灰意冷,准备彻底躺平认命时,真正的危机,从笼外悄然而至。
这天,一个采买小太监趁着送东西的间隙,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苏姑姑,您可千万当心。宫里……宫里传的话,很不好听。”
苏晚晚心头一跳:“什么话?”
小太监飞快地扫视四周,声音细如蚊蚋:“都说……说您用了狐媚法子迷惑了六殿下,野心勃勃,不是安分之辈。”
“狐媚”,她的脸,刹那间血色尽褪。
正心神不宁间,院中突然传来弓弦震动的闷响,紧接着是羽箭破空,重重钉入箭靶的声音。她转头望去,萧衍正于院中练箭,他换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拉弓的姿势沉稳而充满力量,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褪去了所有病弱与温顺,像一头伺机而动的年轻猎豹。
又一箭射出,正中靶心,箭羽嗡嗡作响。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缓缓放下弓,转身朝她走来。
“阿姐,脸色怎么这么差?”他行至她面前,自然地抬起袖口,想擦去她额上因惊惧而渗出的冷汗。
苏晚晚下意识地避开,慌乱地将听来的流言复述了一遍,萧衍听完,脸上却寻不到一丝波澜,连眼神都未曾变幻。他静静听完,转身,重新拿起弓,搭上一支箭,瞄准了远处那个插满箭矢的靶心。
他的声音,如同拉满的弓弦,冷静,却蕴着千钧之力。“让他们说。不过是几只绕着尸骨打转的苍蝇,也想挡我的路?”
话音未落,弓弦骤然震响,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离弦之箭化作一道黑影,后发先至,不偏不倚地撞在靶心那支箭的箭羽上,竟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前箭从中生生劈开,木屑纷飞。
他放下弓,回头看向面色惨白的苏晚晚,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嗜血的锋芒。
“不过,苍蝇若是飞得太近,惹得阿姐心烦了……”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凛冽杀意,却让整个院落的空气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