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李小明刚入职,正对着一份 98% 有效率的报告沾沾自喜,完全没听懂这话的深意。
直到此刻,在这潮湿黑暗的管道井里,被 20% 的电池电量和孙二楞子的煽动声包围着,他才突然明白 。
那些被他归为 “小概率” 的风险,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终究会变成扎在心上的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你疼得喘不过气。
他摸出裤袋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
相册里存着张上周拍的照片:
王翠花抱着逐渐康复的富贵,老人家的手指正顺着京巴犬稀疏的毛发生长方向梳理,阳光透过宠物医院的窗户,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照片下面是条未发送的短信草稿,收件人是王翠花:
“王阿姨,关于富贵的事,我至今无法原谅自己。疫苗剂量的疏漏是我的责任,是我疏忽了关键说明。我愿意承担富贵所有的治疗费用和后续照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盯着 “真的对不起” 这五个字,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这短信在草稿箱里躺了三天,删删改改,每次想发送时,都会想起王翠花衬衫上的面粉印,想起富贵抽搐时蹬直的后腿,想起自己在接种台后那句轻率的 “阿姨您放心”。
井壁上的 “平安” 二字在手机光线下泛着冷光。
李小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害怕的或许不是王翠花的指责,而是那句 “对不起” 说出口后,必须面对的、那个不够完美的自己。
“各单位注意,目标移动至西门入口。” 王建军的声音带着警惕,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小明迅速将手机塞回口袋,调整了一下耳机位置。
他能听到广场上的音乐声渐渐清晰起来,是《最炫民族风》的前奏,电子鼓点像密集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再次握紧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指腹摩挲着扳手边缘的防滑纹路,那是他亲手用锉刀磨出来的 —。
上次在罐头厂被红眼巨鼠围攻后,他就给所有工具做了防滑处理,却没料到最大的隐患始终藏在自己心里。
管道井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二楞子的煽动还在继续:
“大家可别被他骗了!上次疫苗事件害了多少猫狗?这次断了水,咱们老人孩子怎么办?我看他就是和熵增教派一伙的!”
【检测到群体情绪波动,和谐能量 - 150 点(当前 8820 点)!】
李小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撞击着耳膜发出嗡嗡的声响。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然后睁开 。
眼前的黑暗似乎没那么浓重了,隔离阀上的铁锈纹路在微光中清晰可见,像某种神秘的地图。
他想起刚入职时,赵胜男带他去社区走访。
李大芬拉着他的手说:“小明啊,我们老百姓不怕你们犯错,就怕你们错了不认,藏着掖着让人心寒。”
当时他还不太明白,现在却突然懂得,那些被他视为 “污点” 的失误,或许正是连接自己与社区居民的纽带 。
因为不完美,才更真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条新消息,发件人是诸葛铁牛:“旺财说它相信你,就像相信疫苗不会疼一样。”
李小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
他想起那天给旺财接种疫苗时,金毛犬缩在角落,尾巴夹得紧紧的,却在他摸头时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原来信任不是没有恐惧,是明知可能受伤,还是愿意伸出手。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广场舞大赛开始还有四十分钟。
管道井里的空气似乎没那么沉闷了,潮湿的寒意中,隐约能嗅到广场上飘来的、混杂着消毒水和爆米花的气味。
李小明深吸一口气,将扳手从隔离阀上移开,转而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探员徽章。
徽章的背面刻着 “忠诚” 二字,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那是他每次感到迷茫时,都会下意识触摸的地方。
他知道,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电池是否够用,无论孙二楞子如何煽动,他都必须走出这个管道井。
不是作为那个追求完美的探员,而是作为一个会犯错、会害怕,却依然愿意承担责任的普通人。
井外的音乐声越来越响,《最炫民族风》的高潮部分像道惊雷,劈开了厚重的雨幕。
李小明调整了一下耳机,对着麦克风轻声说:“李小明就位,随时可以行动。”
他的声音不再发紧,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在这潮湿黑暗的管道井里,在 20% 的电池电量和未发送的道歉信之间,他突然明白。
有些阴影注定要穿过,有些道歉迟早要说出,就像这广场上永不停止的舞步,哪怕有过踉跄,也依然要朝着光的方向旋转。
扳手再次被握紧,这一次,李小明的手心不再冒汗。
他盯着隔离阀上的锈迹,在心里默默倒计时,等待着那个注定要到来的时刻。
井壁上的 “平安” 二字在黑暗中闪烁,像两颗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在阴影中逐渐挺直脊梁的年轻人。
雨还在下,敲打着井盖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远处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韵律。
李小明闭上眼睛,在这韵律中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焦虑、自责、恐惧都暂时抛开。
他知道,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坦然处之 —。
因为真正的勇气,从来不是不害怕,而是带着害怕,依然选择前行。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诸葛铁牛发来的第二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们等你。”
李小明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给王翠花的那条道歉短信,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富贵微弱的叫声,像在回应一个迟到已久的承诺。
管道井里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透出了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