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便让母后好生安歇。朕晚些时候再来看望。”锦荣帝面上不动声色,语气温和的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寿熙宫。
然而,一离开寿熙宫的范围,他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魏升!”他沉声唤道。
一直悄无声息跟在身后的魏升立刻上前:“奴才在。”
锦荣帝目光锐利,望向宫门方向,“立刻传旨,召周文渊,御书房见驾。就说朕有要事相商,让他即刻折返,不得延误。”
“奴才遵旨。”魏升心领神会,立刻安排得力的小太监快马去追截刚刚离宫不久的周文渊。
——
周文渊的马车刚行至半路,便被宫中来的内侍拦下。
听着内侍宣达的口谕,周文渊坐在轿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锦荣帝果然起疑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急。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对马夫道:“调头,回宫。”
御书房内,锦荣帝已经换下了沉重的朝服,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案上堆叠着如山的奏折,他却并未批阅,只是随手拿起一本,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却没有焦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纸张的边缘。
“陛下,周丞相在殿外求见。”魏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宣。”锦荣帝放下奏折,坐直了身体,目光投向门口。
周文渊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恭谨,仿佛昨夜那个惊慌失措、今日朝堂上心神不宁的人从未存在过。
他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先生不必多礼。”锦荣帝的手抬了一下,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匆忙将先生召回,耽搁先生回府休息了。”
“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是老臣本分。”周文渊态度谦恭。
锦荣帝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周文渊:“朕听说,先生昨夜宫门下钥之后,持令入宫,特意去寿熙宫见了母后?”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御书房。
周文渊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惭愧,躬身道:“回陛下,确有此事。老臣……昨夜行为孟浪,惊扰太后娘娘清静,实在罪该万死。”
“哦?”锦荣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究竟是何等紧要之事,让先生如此急切,连等到天亮退朝都等不及,非要深夜叩宫面见母后?朕,很是好奇。”
周文渊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后怕与真诚的复杂表情,声音也压低了些,带着几分神秘与不安:“陛下明鉴,此事……说来有些荒诞不经,但老臣确实是因一梦所致,心神不宁,失了分寸。”
“一梦所致?”锦荣帝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的确如此,”周文渊重重叹了口气,演技臻于化境,“老臣昨夜批阅公文至深夜,伏案小憩片刻,竟做一噩梦。梦中见太后娘娘凤体染恙,遭遇大劫,景象十分骇人。老臣惊醒后,心悸不已,汗透重衣。想起先帝和太后娘娘素日对老臣有恩,更是惶恐难安。一时情急,唯恐梦境为真,失了为臣者的分寸,这才冒死连夜入宫,只想亲眼确认太后娘娘凤体是否安康,以求心安。惊扰圣驾与娘娘,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忠心老臣因关心则乱而做出的“荒唐事”描绘得栩栩如生。
锦荣帝听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着周文渊,半晌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梦兆?
这个理由,听起来何其荒谬,却又让人一时难以找到破绽驳斥。
尤其是,母后今日确实“身体不适”。
过了好一会儿,锦荣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玩味的探究:“没想到先生……还有这等未卜先知的本事。母后今日,确有些许不适。”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周文渊的反应,“刚好在先生离开寿熙宫之后,先生这梦,未免也太过灵验了些。”
他话锋一转,目光更加锐利:“先生,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跟朕说的吗?”
这几乎是最后的试探和机会。
周文渊心头一紧,但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几分被质疑的委屈与坚持:“陛下!老臣深知此事荒诞,难以取信于人。但老臣对陛下、对太后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昨夜之举,确系出于忧惧之心,绝无半点欺瞒。若陛下不信,老臣……老臣亦无话可说,甘领任何责罚!”
他以退为进,将“忠心”作为唯一的盾牌。
他知道,锦荣帝没有实证,仅凭猜测,无法轻易动他这个三朝元老、当朝宰辅。只要咬死这个看似荒谬的理由,对方便无可奈何。
锦荣帝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的模样,心中怒火暗涌,却又无法发作。
他确实没有证据。
周文渊毕竟是老臣,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若无确凿罪证,仅因一个“可疑”的夜访就严加惩处,势必引起朝局动荡。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的对峙。
良久,锦荣帝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冷:“先生言重了。先生对母后的关切之心,朕心感慰。既然是一场误会,先生又是一片赤诚,此事便就此作罢。日后若再有心忧之事,还望先生直接禀明于朕,也免得徒惹非议。”
他这话,既是让步,也是警告。
“陛下宽宏,老臣感激不尽!日后定当谨记陛下教诲,循规蹈矩,绝不再行此孟浪之事!”周文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暂时是过去了。他连忙躬身,语气充满了感激与“悔过”。
“先生且回去休息吧,今日也受惊了。”锦荣帝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
“老臣告退。”周文渊再次行礼,保持着恭谨的姿态,一步步退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