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蘅笔尖一顿，狐疑的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自家侄女那副藏不住心思的小表情：“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楚晴天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手指把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声音细若蚊呐，吐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我……我想嫁给他。”
“什么？！” 楚怀蘅将笔拍在桌上，墨汁四溅。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不敢置信的瞪着楚晴天，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如同惊雷在议事厅炸响：“楚晴天，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指着她，手指都有些发颤，“离宫出走，胆大妄为，我当你年纪小不懂事。现在竟敢恬不知耻的说要嫁给一个你第一次见面的人？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是过得太舒服了，我这就让人把你绑了，立刻送回京城关起来，让皇兄好好管教管教你！”
楚怀蘅是真的气疯了。
一个南之枝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现在这个无法无天的侄女又给他整这一出。
嫁给雍景？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面对皇叔的雷霆震怒，楚晴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缩脖子认怂。
她抬起头，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和少女怀春的光彩，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皇叔，你凶什么嘛！你懂不懂那种感觉？” 她双手捧心，眼神飘向门外雍景可能所在的方向，充满了梦幻般的憧憬，“就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就‘咚’的一下，然后脑子里就全是他了，赶也赶不走，就想时时刻刻看着他，跟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开心。这种感觉，你不懂吧？”
楚晴天这番充满少女心事的、关于“一见钟情”的直白描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楚怀蘅的心上。
楚怀蘅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刚才滔天的怒火像是被瞬间冻结，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震惊、荒谬、愤怒……以及一种深埋心底的共鸣。
他懂。
他怎么可能不懂？
那个在昭武城初见时，眼神清亮如星河的南之枝……
那个在书房里与他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南之枝……
那个在廊下安静捣药、侧脸温柔得不像话的南之枝……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何尝不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那种想要靠近却又被冰冷现实阻隔的渴望和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楚晴天的话，像一面残忍的镜子，瞬间映照出他自己内心最隐秘、最狼狈、也最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和挣扎。
正因为懂，他才更觉得侄女的想法荒谬可笑，更觉得自己的处境悲哀绝望。他做不到像她那样不顾一切的宣告，他甚至连为她做一些打破规矩的事也很难。
巨大的冲击让楚怀蘅瞬间失语，他盯着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烂漫、却一语道破他心事的侄女，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议事厅里，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楚晴天那双依旧闪烁着执拗光芒的、等待答案的大眼睛。
——
为给风尘仆仆抵达昭武城的晴天公主接风洗尘，城主府难得的摆开了家宴。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圆桌，气氛却远不如菜品丰盛，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
座位的安排本身就透着诡异。
南之枝与狄青并肩而坐，两人之间虽无过分亲昵的举动，但那种无形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气场，让坐在主位的楚怀蘅一眼扫过时，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清晰的冷哼，随即翻了个白眼，直接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嫌烦。
楚晴天则像块粘人的牛皮糖，死活非要挨着雍景坐，任凭楚怀蘅用眼神警告，甚至陈锋想帮忙拉开旁边的椅子，她都像没看见一样，硬是挤到了雍景身边，紧紧挨着他坐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雍景则是一副坐立不安、如芒在背的样子，耳根通红，全程不敢乱动。
楚怀蘅看得额角青筋直跳，最终只能无语的别过头，懒得再管。
开席后，楚晴天成了绝对的主角，她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一直围绕着雍景。
“你是哪里人呀？”
“你在军营多久啦？”
“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你功夫这么好，教教我好不好？”
……
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又快又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毫不掩饰的兴趣。
雍景被问得面红耳赤，只能低着头，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是”、“不是”、“嗯”、“谢公主关心”。
其他人，包括试图缓和气氛的陈锋，基本都插不上话。
狄青一反常态的安静，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活跃的参与话题，反而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南之枝身上。
他动作自然地拿起公筷，频频给南之枝的碗里夹菜。
“尝尝这个清蒸鱼，很鲜美。”
“这笋尖很嫩，你一定喜欢。”
“喝点汤，暖暖胃。”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一种昭示主权的意味。
南之枝神色平静，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欣喜，只是偶尔淡淡的“嗯”、“谢谢”，算是回应。
楚怀蘅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安静的低头吃饭，动作机械，味同嚼蜡，只有那紧抿的薄唇和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努力屏蔽掉狄青那刺眼的殷勤和侄女聒噪的声音，只想这场煎熬的家宴快点结束。
狄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楚怀蘅，看到他这副强装镇定却难掩郁结的样子，狄青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
他知道，时机到了。
就在楚晴天又准备开启一个新话题时，狄青突然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晴天的叽叽喳喳：“公主殿下，请恕在下打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