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由暗黑转为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黑暗。
皇宫这座庞大的机器,开始伴随着更鼓声,缓缓苏醒。
锦荣帝起身更衣,准备迎接新一日的早朝。
他张开双臂,任由贴身大太监魏升为他整理明黄色的龙袍。
魏升动作熟练轻柔,一边系着衣带,一边仿佛不经意的,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陛下,昨夜宫里出了件稀奇事。”
“哦?”锦荣帝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镜中自己威严的影像上。
“周丞相昨夜子时三刻,持令叩开了宫门,连夜入宫了。”魏升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锦荣帝的动作微微一顿。
锦荣帝侧过头,看向魏升,眉头微挑,脸上带着几分不确定,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周文渊,连夜入宫?”他顿了顿,“怎么未通报?”
魏升垂下眼睑,恭敬的回道:“回陛下,千真万确。不过周相不是来面圣的,而是径直去了寿熙宫,求见太后娘娘。在宫内停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离去。”
寿熙宫?
锦荣帝脸上的那点漫不经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转过身,正对着魏升,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双凤目之中,充满了惊疑与审视。
丞相,外臣,而且是重臣,在宫门落钥后的深夜,不是来见他这个皇帝,而是去见了深居后宫的皇太后。
这于礼不合,于制不合,更于常理不合。
周文渊是老成持重的臣子,绝非不知轻重之辈。若非有天大的、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能第一时间知晓的事情,他绝不可能行此僭越、惹人非议之举。
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他绕过皇帝,直接去面见母后?
是朝政?还是一些不能摆上台面,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一瞬间,无数个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锦荣帝的心头。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以来,母后那从未真正放松过的、对朝政若隐若现的参与欲。
一种被蒙在鼓里、被至亲与重臣联手排斥在外的屈辱与愤怒,如同细小的火苗,在他心底悄然点燃。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从最初的惊愕,到深深的疑惑,最后沉淀为一种帝王的深沉与冰冷。
“可知所为何事?”锦荣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性情的魏升知道,陛下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心底的波澜越大。
魏升头垂得更低:“奴才不知。寿熙宫当时屏退了所有左右,无人敢靠近探听。周相出宫时,神色似乎颇为匆忙凝重。”
锦荣帝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
他重新转过身,面向铜镜,看着镜中那个身着龙袍、威严日盛的自己。
“朕知道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仿佛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魏升清楚的看到,陛下那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殿外,晨曦已然透亮,照亮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也照亮了年轻帝王眼中,那一片逐渐凝聚的、深不见底的风云。
早朝的钟声,悠悠响起,传遍了整个皇宫。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弥漫在帝国权力核心的迷雾与暗流,却似乎比这黎明前的黑夜,更加浓郁、更加汹涌了。
——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
金色的晨曦透过高大的殿门,洒在地面,映照着文武百官身上繁复的官袍补子,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锦荣帝,身着明黄色朝服。他看似在专注的听着各部官员的奏报,不时做出批示,但若细心观察,便能发现他那扶着龙椅扶手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的轻轻敲击几下,目光也时而飘向殿外,掠过那重重宫阙,望向寿熙宫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与心不在焉。
魏升禀报的消息,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不深,却持续的散发着隐痛。
周文渊夜访母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直接避开他这个皇帝?
底下站立的周文渊,今日显得格外沉默。他低眉顺眼,手持玉笏,仿佛全然沉浸在朝议的国事之中,但微微紧绷的嘴角和比平日略显迟缓的反应,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能感受到来自龙椅方向那若有实质的审视目光,如芒在背。
奏事一项项进行,户部的钱粮,工部的河工,兵部的边防……一切看似如常。
然而,一股微妙的张力,却在龙椅与文官之首的丞相之间,无声的弥漫开来。
锦荣帝几次将目光落在周文渊身上,嘴唇微动,似乎有点想当廷询问,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关乎母后声誉与朝廷体面,更关乎那隐藏在迷雾之后的真相,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轻率发难。
终于,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出金殿。
锦荣帝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朝直接回御书房批阅奏折,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百官退去的背影,目光最终锁定在周文渊那略显匆忙、意欲快速离去的紫色官袍上。
他眼神微冷,随即转身,对身旁的魏升低语一句,便径直向后宫走去。
他要去寿熙宫。
寿熙宫外,值守的宫女太监见圣驾亲临,慌忙跪倒一片。
锦荣帝脚步不停,便要入内,却被皇太后的贴身嬷嬷拦了下来。
“陛下,”嬷嬷面带难色,恭敬却坚定的挡在门前,“太后娘娘凤体有些不适,此刻尚未起身,特意吩咐了,不想见任何人,想好好静养片刻。”
锦荣帝脚步一顿,眉头瞬间拧紧。
不适?
尚未起身?
他心中那根刺仿佛又被按了一下。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平和:“可传御医诊视了?”
嬷嬷垂首回道:“回陛下,奴婢们劝过了,但太后娘娘说只是昨夜未曾安眠,有些疲乏,歇息片刻便好,不允传召御医。”
不允传召御医?
锦荣帝的心沉了下去。
若真是寻常疲乏,何至于此?这分明是托词。
联想到周文渊昨夜匆忙入宫,母后今日便“不适”不起……
这其中的关联,让他无法不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