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终于让楚怀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带任何情绪的看向狄青，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所以，”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想放弃了？”
“放弃”二字，他咬得很重，带着有点明显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
放弃什么？
放弃复仇？
放弃争夺？
还是放弃作为皇子的身份？
狄青迎上楚怀蘅的目光，脸上没有退缩，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和认真：“我本就无意那个位置。”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过去种种，不过是被推着走，想让父王看得到我，也是为了在失衡的条件下自保。”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的憧憬，或者说，是找到了出路的光亮：“南姑娘这个提议……” 他微微颔首，语气肯定，“还不错。你觉得呢？”
楚怀蘅紧紧盯着狄青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伪或试探。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澄澈的认真和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松。这个曾经被仇恨和野心笼罩的七皇子，似乎真的找到了另一条路。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半晌，楚怀蘅才重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所以，你想让我去说服皇兄，允你待在昭武城？”他直指核心。
狄青点了点头，眼神诚恳：“是。”
他对着楚怀蘅，第一次用上了近乎请求的语气，姿态放得很低：“拜托了，王爷。”
楚怀蘅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那份公文光滑的封面，目光再次落在狄青脸上，带着一种更深层次的探究：“你怎么看南之枝这个人？”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楚怀蘅必须确认，眼前这个人，对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狄青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极其干净、甚至带着点豁达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迷恋，没有占有欲，只有纯粹的欣赏和敬意：“纯欣赏，别无他想。”
他的回答坦荡得让楚怀蘅都有些意外。
“她太聪慧，也太通透了。”狄青的眼神望向窗外，仿佛在回忆昨夜月下的对话，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所思所想，所行所为，格局之大，非我等困于方寸之地、汲汲营营之辈所能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和清晰的认知：“我自知是配不上她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自然，没有半分不甘，反而是一种认清现实后的坦然。
狄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楚怀蘅，眼神变得异常认真。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分享重大发现的郑重：“她让我跟她学经商，不是为了帮我谋生路，更不是为了拉拢我。”
他的眼中闪烁着被南之枝那宏大愿景点燃的光芒：“她说，她是为了让百姓和国库都充盈，百姓生活富足了，安居乐业了，自然就会减少战争和掠夺，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狄青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楚怀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捏着折子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坚韧的奏折封面，在他手中瞬间被捏得变形、皱起。
楚怀蘅的瞳孔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狄青脸上，试图分辨他话语的真伪。
然而，狄青眼中那纯粹的、被震撼后的敬佩和认同，是那样的真实。
南之枝……竟抱着这样的心思？
她所谓的经商，所谓的重建昭武城，竟然是在下一盘关乎两国命运、消弭战祸的大棋。
用繁荣和富足，去对抗仇恨和掠夺？
用商业的纽带，去缝合战争的创伤，去构建一个不再需要兵戈相向的未来？
这个认知，如同最强烈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楚怀蘅的整个心神，比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她时，还要来得震撼。
他一直知道她聪慧、坚韧、与众不同，却从未想过，她的胸襟和格局，竟然宏大到了如此地步。她所追求的，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甚至超越了一城一地的得失。
楚怀蘅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他捏着那份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折子，久久无言。
书房里只剩下狄青平静的叙述后留下的余音，以及楚怀蘅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
他看着狄青，这个曾经被他视为麻烦和潜在威胁的北境质子，此刻眼中却闪烁着被南之枝理念点亮的、同样向往和平的光芒。这个被放逐的皇子，似乎真的被南之枝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找到了另一种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过了许久，久到狄青以为楚怀蘅不会再回应时。
楚怀蘅才缓缓松开被捏得变形的折子，将它随意丢在书案上。
他靠向椅背，目光深邃地看向狄青，那眼神中的冰寒和审视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有震撼，有钦佩，有对南之枝更深沉的爱意，也有一丝对狄青所描绘那个“可能未来”的触动。
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三个字，却仿佛重若千钧：“知道了。”
没有承诺，没有表态，只有这三个字。
但狄青却从楚怀蘅的眼神和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默许，一种也许可以期待的曙光。
狄青轻轻的说了声“谢谢”。
楚怀蘅继续处理公文，不再搭理他。
片刻后，楚怀蘅抬头瞪他：“还不走？！”
狄青赶紧站起来，慌乱的小跑离开。
——
昭武城的午后，阳光正好，却注定不平凡。
当南之枝与雍景并肩走出城主府大门，踏上那条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带着重建痕迹的主街时，
瞬间席卷了整个昭武城。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街头巷尾：
“大小姐回来了！”
“是枝枝小姐！还有雍家大少爷！”
“老天开眼啊！大小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