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眼神闪烁着,时不时瞥向齐天,似乎在细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想从齐天脸上看到后怕,看到对张家现状的忧虑,或者是对那不明之人的好奇,哪怕只有一丝,也能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齐天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的景致,那斑驳的朱漆,狂放的杂草,浑浊的池水,以及仆役们惶恐的眼神,都一一落入他眼中。他的步伐稳健,气息均匀,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这衰败庭院中别样的景致。
然而,在他的灵识感知中,府内复杂的路径走向,重要建筑的精确方位,明哨暗岗的分布与换防间隙,甚至一些隐秘角落的能量波动,都如同最精细的地图般,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湖之中。
雷大壮则有些心不在焉,铜铃大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对于张翰这番看似感慨,实则挑拨的话,只听懂了心狠手辣几个字,不由得撇了撇嘴,瓮声瓮气地嘀咕道:“啥狠不辣的,俺看那老小子也就那样,装模作样,要是俺。”。
“大壮”,齐天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力量,淡淡的说道。
雷大壮立刻闭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讪讪地挠了挠他那粗硬的头发,不再多说,只是瞪了张翰一眼,觉得这小子絮絮叨叨,言语间拐弯抹角,甚是烦人。
张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阴郁,但脸上笑容不变,继续引路,口中却是不停,仿佛闲谈般,又开口说道:“二位有所不知,我们这西厢听竹苑,最是清幽不过,昔日老家主在时,最爱在此处抚琴会友,品茗论道。只是近年来。唉,稍显冷清了些,院中那棵老槐树年头久了,怕是有了灵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夜里风一吹,万影摇动,有时还真容易让人看花了眼,生出些无端的错觉”。
这话听起来是介绍景致,实则暗中渲染着听竹苑的偏僻,古老且潜在的异常,试图在二人心中种下不安的种子。
齐天依旧不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一处假山缝隙间悄然生长,颜色呈现诡异幽暗的苔藓,心中对这张府内部弥漫的腐朽与诡异气息,了解又深了一层。
客房位于府邸西侧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位置颇为偏僻,仿佛被主流的热闹所遗弃。
院门上方悬着一块小匾,漆色已然斑驳剥落,边角处甚至有了细微的裂纹,如同老人额上的皱纹,上书“听竹苑”三字,字迹依稀可见当年的清秀风骨,如今却蒙了尘,失了神采。
院如其名,院内果然植着几丛细竹,虽非什么灵种异竹,但在愈加深沉的暮色与晚风中摇曳,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倒也显得清幽静谧,只是这静谧在此刻压抑的氛围下,隐隐透着一股孤寂,深入骨髓的寒意。
院中央,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树龄怕是已有数百年,主干粗壮需数人合抱,树皮皲裂如同龙鳞,枝叶繁茂如盖,投下大片浓重得化不开的墨绿色阴影,几乎笼罩了半边院落,将本就稀疏的星光与天光进一步隔绝。
此时天色已暗,槐树的阴影显得格外深沉,扭曲,仿佛内里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眸,或是蛰伏的鬼魅。树下设有石桌石凳,此刻也落满了枯黄的槐叶与不知名的絮状物,无人打理,更添破败。
张翰笑,着推开相邻的两间客房房门,殷勤介绍道:“二位贵客就请住在这里,相邻两间,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里面陈设简单,但桌椅床榻俱全。桌椅是上了年头的花梨灵木,雕刻的繁复花纹已被岁月磨得圆润,透着一丝往昔的精致与奢华,但如今却蒙着一层难以擦拭的寂寥灰尘。床榻是由紫檀灵木打造,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试图掩盖什么的檀香,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反而隐隐勾出了一丝若有若无,木头受潮后的霉味。房间打扫得倒也干净整洁,一应用物看似普通,却也比寻常客栈精致许多,只是这份精致,带着一种陈腐的气息。
张翰对着齐天两人,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继续介绍道:“院外不远便有值守的仆役,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小人还要去协助父亲处理府中要务,就先告退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刻意压低声音,脸上做出十足的关切与凝重之色,提醒道:“只是府中近日确实不太平,颇多诡异。夜间若听到什么异动,或是看到什么不明身份的人影晃动,切莫声张,更不要随意出门探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或者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安心待在房中,紧闭门户,凝神静气,最为稳妥”。
这话听起来是关切备至,实则充满了隐晦的警告,与恶意的圈套。若真是寻常江湖客或修为浅薄之辈,听了这番半是提醒半是恐吓的言语,只怕会心生疑窦,惶惶不安,要么战战兢兢不敢妄动,失了方寸;要么按捺不住好奇与恐惧,外出查探,无论哪种反应,都可能落入预设的陷阱之中。
齐天仿佛未曾听出那弦外之音,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内院外,灵识却早已如同水银泻地,将此处环境的一切细节了然于胸,包括那老槐树上某处极不自然的枝桠弯曲,仿佛常年系挂重物所致;以及院墙角落一片看似无意散落,实则隐含监视意味,能够反射微弱光线的碎瓦砾,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有劳张管事提醒,我等知晓了”。
张翰见状,眼底最后一丝期待彻底湮灭,转而化作一片深沉的阴霾,知道这二人绝非易与之辈,尤其是那看似平凡的齐天,心思深沉,油盐不进,宛若一口古井,深不可测,也不再多言,躬身行礼,态度谦卑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小人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