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
嘴角那点极其勉强的弧度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这丫头,骂人不见血,字字诛心。
齐天无声地吸了一口林间清冷湿润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如沸的心绪,强迫自己凝神。
意识瞬间沉入体内,如同利箭穿透层层迷雾,精准地锁定檀中穴深处。一点温润如玉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轮廓在感知中清晰浮现,阳针的本源所在。
心念如电,一道极其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暖流,自那阳针核心溢出,温驯地接受着他的指引。这暖流如同拥有生命,瞬间分化成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手指”,迅疾而精准地探向他面部的经络与肌肉群。
左侧耳门穴、下关穴,暖流注入,微微刺激,牵引着耳廓后方一小块皮肉向下,向内收敛了毫厘,原本略显锋利的耳廓轮廓顿时显得方钝了些许。
右侧颊车穴,地仓穴被暖流同时拨动,右侧脸颊的肌肉群被巧妙地牵拉,原本清瘦冷硬的颧骨线条变得柔和,甚至微微鼓胀起一点点不起眼的弧度,增添了几分木讷。
鼻翼两侧的迎香穴被暖流轻轻一点,鼻梁的线条在视觉上似乎也随之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折,不再那么笔挺直正,带上了点风霜侵蚀的平庸。
最关键的是眼部。晴明穴、承泣穴、丝竹空穴,几处眼周大穴被暖流温柔却有力地拂过。
齐天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眼眶周围的细小肌肉,在微微抽搐调整。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原本过于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神,被巧妙地揉散了一层逼人的锋芒,眼尾被一丝难以察觉的力量微微向下拉扯,覆盖上一层略显疲惫、甚至有些浑浊的木然薄雾。
眉宇间那道因长期凝思而刻下的浅浅川字纹路,也被暖流悄然抚平。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快如电光石火。
只是在暖流拂过敏感眼周时,齐天感到一阵极其短暂的酸涩和轻微的灼热感,那是强行细微调整最脆弱区域带来的必然反应。
体内奔涌的先天真元也随之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境界初成的虚浮感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暖流倏然收回阳针之内,仿佛从未动过。
齐天抬起头,依旧是那张脸,五官轮廓未变,但组合在一起的感觉却已截然不同。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冷硬和锋芒,被巧妙地掩藏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芸芸众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平庸的温和。唯有眼底最深处,那抹历经生死淬炼过,磐石般不可动摇的意志,如同深埋灰烬的余火,无法被彻底掩盖。
苏菲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红唇一撇,嗤笑道:“哼,易容术倒还凑合。不过嘛。。。”。
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恶作剧般的刻薄,继续嘲讽道:“这畏畏缩缩、贼眉鼠眼的样子,配上这身灰皮,啧,更像只钻阴沟的臭苍蝇了”。
齐天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对这丫头的毒舌算是彻底服气,闷声道:“能少惹麻烦就好。
苏菲儿对此置若罔闻,依旧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十虚村的险恶,腰间铜钱叮当,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插曲不过是拂过林梢的微风。
山势渐缓,浓密的林木如同畏惧什么般,向两侧退开,前方豁然开朗。
一条浑浊翻涌,裹挟着大量泥沙的大河,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蟒,横亘在视野尽头。
河水咆哮,发出沉闷的隆隆巨响,凶猛地撞击着两岸嶙峋狰狞的怪石,激起浑浊的浪沫。
河对岸,一片倚着陡峭山壁而建的巨大村落,在薄暮降临前灰蒙蒙的天光下,显露出其狰狞而混乱的轮廓。
没有半分整齐的规划,只有层层叠叠的依山就势,歪歪扭扭挤在一起的吊脚木楼和粗糙石屋,仿佛一群随时会倾倒的醉汉。这些建筑构成了一片庞大而污秽的蜂巢。
屋顶覆盖着颜色各异,早已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材料,兽皮、烂草席、锈蚀的铁皮,在狂野的河风中猎猎作响,像无数面宣告着破败与混乱的破烂旗帜。
无数条狭窄且陡峭,泥泞不堪的小径,如同巨大怪物体内盘曲的血管,在这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缝隙间艰难地穿梭蔓延,最终都扭曲着汇聚向村落下方,靠近那浑浊河岸的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
那里,就是十虚村的心脏,也是它最肮脏的核心,混乱黑市。
还未真正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气味已经混杂在河水的土腥味里,如同无形的拳头,狠狠砸在人的口鼻上。
那是无数种气息野蛮混合发酵后的产物:浓烈到刺鼻的劣质药草味,新鲜兽皮的血腥臊气和腐烂内脏的恶臭,劣质金属锈蚀的酸腥,无数汗水馊味堆积发酵的浑浊,食物腐败的酸臭,廉价脂粉甜腻到发齁的香气,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却如同跗骨之蛆般钻入鼻腔令人心悸,属于生命的血腥气。
人声鼎沸的嘈杂,隔着宽阔汹涌的河面,如同无数只被捅了窝的马蜂,嗡嗡地冲击着耳膜。叫卖声、争吵声、尖利的笑声、粗野的喝骂、不明野兽的嘶吼,各种声音搅成一锅沸腾的杂音汤,混乱而狂躁。
通向那片混乱的唯一路径,是一座横跨浑浊大河的巨大吊桥。
桥身由粗壮得如同巨蟒的黝黑铁链和浸透了桐油,颜色发黑的厚重木板构成,在狂野的河风与下方奔腾水流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的呻吟,剧烈地左右摇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桥头两侧,钉着巨大且布满刀斧劈砍痕迹的木桩,木桩上缠绕着胳膊粗的冰冷铁链。
铁链上,挂满了一串串风干发黑,形态各异的东西,有狰狞怒张的兽首,眼眶空洞;有辨不出原貌,扭曲变形的骨骸;甚至还有几具蜷缩着,皮肤紧贴骨头的扭曲人形干尸,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每一个企图踏上此桥的生灵。这是无声的警告,也是这片混乱之地最直观,最血腥的生存法则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