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将熄未熄,青陶炉底残留的蓝焰微微跳动,映在洛尘眼底,像一簇不肯散去的星火。他指尖轻抚香囊,那瓶封存了“逆秽成香”雏形的玉瓶静静躺在其中,表面浮着一层银灰与黑纹交织的脉络,仿佛仍在呼吸。
他没再犹豫,取出玉瓶,轻轻置于案前新开辟的阵心。
婉清早已立于阵侧,冰魄剑横划地面,九道霜环自剑锋蔓延而出,层层围拢,寒气凝结成细密冰晶,在空中织成一道无形屏障。她抬手掐诀,灵力注入剑身,霜环微颤,泛起淡蓝光晕——这是她以玄冰九式改良的隔灵阵,专为阻断污染外溢而设。
“开始吧。”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耳中。
洛尘点头,揭开封印。香膏离瓶瞬间,一股阴冷气息扑出,银光如丝般从膏体中游走,试图攀附空气。萧寒站在阵外,雷纹葫芦已握在手中,指节绷紧,目光紧盯那缕银丝。
“等它动。”洛尘低声道,“不是攻击,是节奏。”
银光缓缓盘旋,如同试探,渐渐形成一个微型漩涡。就在其旋转频率趋于稳定的一瞬,洛尘眼神一凝:“就是现在——雷引半滴,点震三息。”
紫光闪掠,五颗雷核凝成的液滴被精准弹出,不落香膏,而是悬于空中,恰好卡在银光漩涡的节点之上。刹那间,那股规律被打乱,银丝剧烈扭曲,似有某种意识在挣扎。
“它在重组。”婉清低声提醒。
“那就再打散。”洛尘闭目,灵觉全开,感知着香膏内部每一丝波动。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划,像是在捕捉某种无形的节拍。片刻后,再度睁眼:“再来一次,雷核减至两滴,偏移七寸。”
萧寒依言而行。这一次,雷核坠落的位置偏离中心,却恰好击中银光最薄弱的衔接处。轰然一声闷响,香膏猛地膨胀,银丝炸开,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直冲霜环边缘。
“破了!”萧寒低喝。
左侧第三环霜晶应声裂开一线,灰雾顺势涌出。婉清一步踏前,冰魄剑猛然插入裂缝,剑身嗡鸣,寒气暴涌,硬生生将扩散路径冻结。她脸色微白,但未退半步,反而催动灵力,将剑中寒髓露缓缓渗入冰层,加固封锁。
“来不及温控了。”洛尘盯着炉中动荡的香息,忽然抬手,掌心燃起一缕淡蓝火焰,“改用‘三熄三燃’。”
话音落下,他挥手扑灭炉火。香膏骤然冷却,银光收缩,似有不甘。但他不给喘息之机,片刻后再度点燃。火焰升腾,香息翻滚,又被强行压制。如此反复,熄、燃、再熄、再燃,每一次都逼得香息在断裂中凝聚,在崩溃中提纯。
第七次火焰重燃时,香膏终于化作液体,缓缓流淌。一滴乳白色香水从中析出,带着淡淡金纹,落入早已备好的玉皿之中。水面般的液面轻轻荡漾,竟浮现出细密如符文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静室一片死寂。
萧寒盯着那滴香水,喉头滚动了一下:“这……是活的?”
洛尘没有回答。他伸手探向玉皿,指尖距液面三寸时,香水突然轻微震颤,金纹一闪,仿佛有所感应。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它认主了。”
婉清走近,凝视片刻,忽然道:“试试药圃。”
洛尘点头,取来一只特制香囊,将香水尽数封入其中。随后转身走向第三药圃——那里曾是灵草最丰沃之地,如今却满目疮痍,土壤漆黑,裂缝中不断渗出灰雾,几株千年龙涎草早已枯死,只剩焦黑根茎嵌在土中。
他蹲下身,挑出其中一株彻底黑化的植株,拔出根部,将香囊贴于其上,解开封印。
一滴香水落下,无声无息渗入根系。
起初毫无动静。众人屏息注视,连萧寒都不自觉握紧了葫芦。
十二息过去。
黑斑边缘忽然微微收缩,灰雾退散半寸。紧接着,那焦枯的根须深处,竟有一丝极细的绿意缓缓浮现,顺着茎干向上攀爬,最终在顶端绽出一点嫩芽。
“活了……”萧寒喃喃。
婉清眸光微动,却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摘下面纱一角,轻轻吹出一口寒气,为药圃重新加了一层冰封禁制。
消息传得很快。
不到半个时辰,联盟执事便匆匆赶来。一位白袍老者接过密封香囊,仔细查验后,抬头看向洛尘:“此香可量产?”
“基础材料皆为常见香材。”洛尘平静道,“只要掌握节律与焙法,三人协作即可复现。”
老者目光扫过青陶炉、残余香膏、阵法痕迹,又看了看那株重生的龙涎草,终于点头:“长老会要见你。”
“不必。”洛尘摇头,“先送三份样本去前线,交由战阵司测试实效。我要知道它在真正战场上的反应。”
老者顿了顿,终是答应下来。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说它是‘逆秽成香’?”
“因为它不是净化。”洛尘望着药圃中那抹新生的绿意,“是欺骗、是诱导、是让污染自己吞噬自己。我们不用消灭它,只要让它走错一步。”
执事离去后,静室重归寂静。
萧寒靠在墙边,终于开口:“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从第一次失败就开始算计了。”
洛尘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拿起墨笔,将新配伍图最后一页补全,然后轻轻合上图纸。
“我不是在赌。”他说,“我只是知道,当一样东西想变成我,它就会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
婉清走到他身边,将一枚新制的寒属性护符放入香囊夹层:“下次试验,我会提前加固双层结界。”
洛尘看了她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就在这时,香囊忽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封存香水的玉瓶内,那层金纹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方向与之前相反。而原本沉寂的香膏残渣,竟也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伸手按住玉瓶,正欲细查,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传令弟子奔至门口,神色紧张:“洛师兄!前线急报——西北防线三座哨塔同时失联,最后传回的影像里,地面裂开,涌出大量银灰色雾流,形态……和这药圃里的污染完全一致!”
洛尘的手指一顿。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窗外。天色尚明,云层低垂,阳光被割裂成条状洒落在殿檐之上。风穿过廊道,卷起几张未归档的试验记录。
他没有动。
只是将玉瓶牢牢攥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起淡淡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