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过来的。
她睫毛颤了颤,首先触到的是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印——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命源里那缕黑气突然翻涌,像根烧红的铁钎直戳识海,她眼前一黑便栽倒在汤凛怀里。
此刻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她不用睁眼也知道自己正躺在汤府静室的云丝被上,身侧有温热的体温若即若离,是汤凛又守了整夜。
\"醒了?\"
低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汤凛的手覆上她额头,指腹还沾着点凉,显然是刚用冷水洗过脸。
李瑶睁开眼,便撞进他泛红的眼尾里——这双向来冷如深潭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像被人揉碎了星子撒进去。
\"又疼了?\"汤凛顺着她的目光摸向她腕间,那里的命纹已从昨夜的浅紫变成深紫,像条浸了毒的藤蔓缠上皓腕,\"我去叫清竹真人。\"
\"不用。\"李瑶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凉得汤凛眉心一跳。
她强撑着坐起来,命源里那缕黑气仍在缓缓游走,每动一下都像有人用细针挑她的灵脉,\"不过是灵气反噬,歇两日就好。\"
汤凛没说话,却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靠着自己。
李瑶能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他在压抑着什么,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恐惧。
直到她的头蹭到他颈侧,闻到淡淡血锈味,才惊觉他外袍下的中衣还沾着暗红痕迹:\"你又去了赤炎宗?\"
\"那些叛徒的尸体风化得太快。\"汤凛喉结滚动,指腹摩挲她发顶,\"我让人守住了他们消失的位置,等你好些了......\"
\"阿凛。\"李瑶突然打断他,仰头望进他眼底,\"我昨夜......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汤凛的动作顿住。
静室里的铜炉\"噼啪\"响了声,火星溅起又熄灭。
李瑶看见他睫毛颤了颤,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垂眸吻她发顶:\"不过是说冷。\"
可李瑶知道他在说谎。
这日午后,李瑶倚在窗边晒暖,看丫鬟们捧着冰盆往静室搬——汤凛说她发热,非要把室温降下来。
她望着檐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忽然听见廊下两个小丫鬟窃窃私语:\"你说那李姑娘是不是被命外者缠住了?
前日三长老说看见她眉心冒黑气......嘘!
汤少爷刚罚了说这话的人,你不要命了?\"
命外者。
李瑶指尖掐进窗棂,想起前夜那道机械声:\"归位吧,命之容器。\"她摸向袖中残玉,那玉突然发烫,烫得她缩手,却在掌心留下块红印——这是残玉第二次异常,上一次,是她在汤家祠堂撞见那具跪了三百年的骸骨,骸骨颈间挂着和残玉同款的碎片。
\"阿瑶。\"
汤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瑶迅速收了手,转身时已换了副柔婉笑意。
却见他手里捧着青瓷碗,碗里浮着颗蜜渍樱桃——他总记着她爱吃甜。
可当他走近,李瑶闻到他袖间有股陈腐的纸页味,像在藏书阁泡了许久。
\"怎么了?\"汤凛将碗递过去,指腹擦过她嘴角,\"发什么呆?\"
\"没什么。\"李瑶低头舀樱桃,甜浆在舌尖漫开,却尝出股苦味,\"方才听见些闲话,倒让我想起......汤家祖地的古籍,可还收着?\"
汤凛的瞳孔微微收缩。
是夜,李瑶装睡。
她能感觉到汤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直到更漏敲过三更,才听见他轻手轻脚起身。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刚响,她便睁开眼——果然,他往祖地去了。
李瑶摸出袖中残玉,玉身浮现出淡青色纹路,正是命隐莲的启动印。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玉上,莲花虚影在掌心绽开,瞬间裹住她的命律波动。
出静室时,守卫的修士毫无察觉。
李瑶沿着墙根往府外走,命源里的黑气突然剧烈翻涌,她扶着墙喘气,眼前闪过片段:雪地里的红梅,穿月白衫子的人蹲下来,用沾着药香的手摸她额头:\"阿瑶别怕,阿央给你熬了蜜饯。\"
\"洛央......\"李瑶低喃出声,终于明白汤凛为何眼神不对——她昏迷时,一定喊了这个名字。
等她缓过劲,已到了城门口。
赤炎宗的外围据点在城南十里的破庙,她裹紧斗篷往城外走,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破庙时,她突然顿住——庙前的老槐树上,系着半截褪色的朱红绳结,是汤家长老韩芷音最爱的样式。
李瑶屏住呼吸,指尖扣住袖中残玉。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像极了记忆里那碗蜜饯的味道。
李瑶的脚步在老槐树下顿了顿。
月光被枝桠割成碎片,那截朱红绳结在风里晃得人眼疼——韩芷音从前总说,这是用玄鸟血浸过的同心结,能镇命律乱流。
可三年前汤家大比,她正是用这红绳引走护山大阵的灵气,助赤炎宗刺客潜入内院。
\"李姑娘好兴致。\"
阴恻恻的女声从庙门里飘出来。
李瑶抬头,正撞进一双淬了毒的眼睛——韩芷音倚在破门框上,鬓边金步摇坠着半片残玉,和她袖中那枚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她从前最讲究仪容,此刻却披了件赤炎宗特有的黑纹道袍,腕间还缠着半截带血的锁链。
\"长老这是......礼佛?\"李瑶指尖掐住袖中残玉,命源里的黑气突然翻涌着往喉管钻,她强压下咳意,面上仍挂着三分笑意,\"汤府今日新制了桂花酿,原想请您回去尝尝。\"
\"尝尝?\"韩芷音突然笑出声,锁链哗啦作响。
她踉跄着逼近,指甲几乎要戳进李瑶眉心:\"你当我是被赶出门的老狗?
还巴望着汤家那点虚情假意?\"她的呼吸里泛着腐药味,李瑶这才注意到她脖颈处爬着青黑纹路,像活物般往耳后钻,\"告诉你个秘密——你以为自己是汤凛捧在手心的小仙妻?
不过是命主选中的容器罢了!\"
李瑶瞳孔微缩,残玉在袖中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她想起前夜那道机械声\"命之容器\",想起汤家祠堂那具骸骨颈间的玉片,喉间突然泛起腥甜:\"命主?\"
\"是,真正的命主。\"韩芷音的指甲深深掐进李瑶手腕,命纹处的深紫瞬间蔓延到手背,\"三百年前命陨台那场大战,命主被那群伪君子封印在你这样的容器里。
现在......\"她突然抬头望向月亮,嘴角咧到耳根,\"七日后,月蚀之夜,命陨台的封印就要碎了。
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能做回汤家座上宾?\"李瑶猛地抽回手,反手扣住韩芷音腕间要穴。
命源里的黑气竟顺着她的手窜进韩芷音体内,那青黑纹路瞬间蜷缩成一团,\"韩长老,你身上的命外者气息比我还重。
是赤炎宗给你下了血契,还是命主拿你的命律当养料?\"
韩芷音的脸瞬间惨白。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你......你果然和命主有感应!\"她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烛台,火光映得她眼白通红,\"走!
趁现在走!
等命主归来——\"
清冽的声音裹着寒风劈面而来。
李瑶浑身一僵,转身便见汤凛立在庙外月光里。
他发冠歪了半寸,外袍沾着星点血渍,左手握着半块泛着青光的玉——正是那日在祠堂骸骨颈间见到的命契碎片。
\"你瞒了我多少?\"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冷,却带着丝发颤的尾音。
李瑶看见他右手垂在身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从祠堂那夜开始,你总说灵气反噬;昨夜昏迷时,你喊的是洛央。\"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洛央是谁?\"
李瑶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想起记忆里那个穿月白衫子的人,想起蜜饯的甜和药香的苦,想起汤凛昨夜说谎时泛红的眼尾。
命源里的黑气突然平静下来,像在窥探什么。
她摸向腕间深紫的命纹,轻声道:\"阿凛,若我说......我也不确定现在的我,是不是真正的我,你会信吗?\"
汤凛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望着她腕间的命纹,望着她眼底的诚恳与脆弱,握着命契碎片的手缓缓松开。
玉片坠地的轻响里,他突然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李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听见他贴着她耳际的声音,带着几分破碎的沙哑:\"你昏迷时,说'阿央别怕'。\"他的手指抚过她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我查过汤家古籍——三百年前,洛央是命主最信任的容器,为救命主死在命陨台。
她后颈,有和你一样的灼痕。\"
李瑶的呼吸一滞。
她想起前夜残玉发烫时闪过的画面:雪地里,月白身影护着她挡下致命一击,后颈的皮肤被灼出焦痕。
原来不是她的记忆,是洛央的。
\"七日后,月蚀,命陨台。\"李瑶埋在他颈间低声道,\"韩芷音说,命主要归来了。\"
汤凛的身体僵了僵。
他退后半步,低头与她对视,眼底翻涌的情绪像要烧穿夜色:\"我查过命陨台的封印。\"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块命契碎片,和地上那块严丝合缝,\"当年洛央用命律为引,将命主封印在自己体内。
她死后,命律碎片散在汤家各处——包括你腕间的命纹。\"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腕上深紫的纹路,\"现在,这些碎片在召命主归来。\"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
李瑶望着他手中完整的命契,月光透过玉身,在两人脚边投出朵淡青色的莲花——正是她掌心命隐莲的虚影。
\"阿凛,\"李瑶握住他的手,命纹与命契同时泛起微光,\"我们去命陨台。\"
汤凛望着交握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的命纹。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他忽然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天快亮了。\"他弯腰捡起命契,将碎玉收进袖中,\"先回汤府。
我让人备马,三日后出发。\"
李瑶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昨夜他守在床边时,指尖沾着的冷水凉意。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发冠,轻声道:\"阿凛,若命主归来时......\"
\"没有若。\"汤凛打断她,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只要现在的你。\"
庙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
李瑶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星光,忽然觉得腕间的命纹没那么疼了。
命源里的黑气仍在游走,却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裹住,不再乱刺。
他们相携走出破庙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汤凛的马就拴在不远处,见主人过来,打了个响鼻。
李瑶刚要上马,突然顿住脚步——她闻到风里飘来缕极淡的药香,像极了记忆里那碗蜜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