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被汤凛护着撞出塔门时,耳中还响着命源之塔崩塌的轰鸣。
她反手攥住汤凛衣袖要站稳,余光却瞥见脚边石缝里渗出的黑液——方才命主胸口滴落的腥臭液体正沿着砖缝蜿蜒,每经过一处便腐蚀出暗红纹路,像极了她上月在汤家祖祠梁上见过的血契纹。
“等等。”她猛地顿住脚步,挣开汤凛的手蹲下身。
指尖刚要触碰那纹路,腐臭气息便顺着鼻腔钻进来,熏得她眉峰紧拧。
汤凛的银线立刻缠上她手腕将人拉起来:“黑液带蚀灵毒,别碰。”
李瑶却盯着地面不肯挪眼。
那些被腐蚀出的纹路正随着黑液流动慢慢舒展,竟真与祖祠中记载的“控命血契”如出一辙——祖祠典籍里说,上古邪修会用活人血祭刻下这种纹路,将他人命丝强行编入自己命轮。
她喉间发紧,抬头时正看见命主残留在空中的虚影。
那虚影虽只剩半截躯干,嘴角却还挂着渗血的笑。
“原来你是靠吞噬他人命丝成神!”李瑶突然拔高声音,掌心命蚀刃因灵力翻涌发出嗡鸣。
她这一声喝像刺进命主心口的针,虚影猛地一颤,黑液从脖颈伤口处喷涌而出,在地面织成更大片血契纹。
汤凛的银线骤然收缩,将李瑶拽到身侧。
他另一只手快速结印,袖中三块命纹石碎片突然泛起青光,“叮”地落在两人脚边。
碎片相触的瞬间,一道幽蓝光幕冲天而起——那是命纹石记载的记忆影像。
李瑶看见光幕里:月黑风高的汤家祖地,命主披着汤家老祖的玄色道袍,正将一把骨刀刺入石棺。
石棺里躺着的白发老者突然睁眼,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你...答应过保我汤家...”
“汤家老祖不是被天道惩罚,而是被命主所杀。”汤凛的声音比冰棱还冷。
他盯着光幕里命主将老者心口的白骨抽出,那截白骨泛着幽光,正是汤家典籍里记载的“命源骨”——传说中能沟通天命的神物。
李瑶这才明白为何命源之塔的根基总让她觉得熟悉,原来那塔底金雾里流转的,全是汤家先祖被抽干的命丝。
“好一对聪明的小鸳鸯。”命主的虚影突然穿透光幕,他半边脸已经开始消散,剩下的半张却笑得癫狂,“你以为那些老东西真的是被我杀?他们跪在我面前求我抽命丝时,眼泪比你们现在流的还多!”他伸出仅剩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胸口伤口,黑液裹着幽蓝命丝“刷”地被拽出来,“他们求我用这些命丝织成保护网,说只要汤家子孙能平安,就算魂飞魄散也甘愿——多伟大的牺牲啊,多可笑的轮回!”
李瑶感觉后颈寒毛倒竖。
那根被命主拽出的命丝泛着诡异的幽蓝,末端竟缠着半朵冰梅印记——和她颈后那枚用雪灵竹血种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汤凛的银线突然缠上她手腕,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迈出半步,像是被那命丝勾着魂。
“这条命丝,就是你前世亲手种下的种子。”命主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毒蛇吐信般扫过李瑶耳尖,“你说...若是我现在捏碎它,你这一世好不容易修来的灵植亲和力,会不会也跟着碎成渣?”
李瑶的指尖在命蚀刃上掐出月牙印。
她望着那根命丝上若隐若现的纹路,突然想起昨日在雪灵竹识海里看见的幻象——漫天大火中,有个穿月白裙的女子将半朵冰梅烙进婴儿后颈,说:“这是轮回锁,等你找到命源骨,便知前因。”
命主的虚影开始彻底消散,最后那句低语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脑海:“你以为自己是来破局的?傻姑娘...你才是局眼。”
汤凛的银线猛地收紧,将她带离那片黑液腐蚀的区域。
李瑶回头时,正看见那根幽蓝命丝在风中晃了晃,突然钻进她颈后胎记里。
她抬手去摸,皮肤下竟有细微的跳动,像活物在啃噬血肉。
“怎么了?”汤凛的手掌覆上来,体温透过她的手背传来。
李瑶望着他眼底的关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她能清晰感觉到,那根命丝正在她血脉里扎根,而上面刻着的印记...
她瞳孔骤然紧缩。
那分明是她的名字。
李瑶后颈的皮肤下,那根命丝正以极缓的速度蠕动,每一寸游走都像带着倒刺刮过血脉。
她望着自己倒影在命丝幽蓝光晕里的眉眼,忽然想起雪灵竹识海里那个穿月白裙的女子——原来烙下冰梅的不是“轮回锁”,而是命主埋进轮回的引信。
“瑶瑶。”汤凛的声音裹着一层极淡的颤音,他的银线仍缠着她手腕,指腹却轻轻摩挲她手背,像在确认她还活着。
李瑶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命蚀刃,刀刃割破掌心的疼意顺着血脉窜上来,反而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腐臭的空气灌进肺叶,却意外激得灵台清明——既然命主说她是局眼,那便做个掀翻棋盘的人。
“灵植。”她突然低唤,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地面。
被黑液腐蚀的砖缝里,几株焦黑的野草竟颤巍巍抬起了头。
李瑶闭了闭眼,雪灵竹在识海深处发出清鸣,那些被命丝压制的灵植感知如潮水倒灌——她能清晰“看”到那根命丝在体内的走向,从后颈命门直贯丹田,每根分叉的丝缕都缠着细碎的灵植精魄。
“你要做什么?”汤凛的银线骤然收紧,他另一只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玉牌上,那是汤家祖传的命契玉,能强行切断外物与宿主的命丝连接。
李瑶却反手扣住他手腕,掌心的血蹭在他玄色衣袖上:“我要从内部腐化它。”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命主用灵植精魄养这根丝,我便用灵植的生机吞了它。”
汤凛瞳孔微缩。
他见过李瑶与灵植沟通时的模样,那时她眼尾会泛起淡青色的灵纹,像雪地里初绽的冰梅。
此刻那抹灵纹正从她眼尾漫开,顺着颧骨爬向耳后,连后颈的冰梅胎记都泛起幽光。
被黑液腐蚀的地面突然传来簌簌响动,方才那几株焦草竟抽出新叶,嫩绿的枝桠顶开腐坏的表皮,沿着命丝渗出的黑液疯狂生长——是李瑶在借灵植的生命力,逆着命丝的腐蚀方向啃噬。
“找死!”命主的嘶吼震得塔壁簌簌落灰,他残剩的虚影突然暴长,半张脸裂开的伤口里涌出更多黑液,“你以为灵植能抗衡天命?当年你那便宜师父用雪灵竹护你,结果如何?”
李瑶的灵纹猛地一顿。
她想起雪灵竹识海里那场大火,月白裙女子倒在火中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原来那不是幻象,是被命丝封印的记忆。
她喉间泛起腥甜,却笑得更冷:“当年护不住,现在未必。”她咬破舌尖,鲜血混着灵力喷在掌心,“雪灵竹,借我生机!”
识海里的雪灵竹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李瑶后颈的命丝瞬间剧烈震颤,像被火烤的蛇信子般蜷缩。
汤凛趁机结印,腰间玉牌发出刺目金光,银线顺着她血脉钻进皮肤,精准缠住那根命丝的根部。
“命契·断!”他低喝一声,玉牌“咔”地裂开一道细纹,银线骤然收紧——命丝发出刺耳的尖啸,从李瑶体内被生生拽出半寸。
“封匣!”汤凛另一只手凌空一抓,袖中那枚雕着饕餮纹的黑檀木匣“咻”地飞入掌心。
匣盖自动弹开,内里铺着的雪蚕锦泛着冷光,那是专门镇压命丝的灵物。
李瑶看着命丝被银线拖着往匣里钻,突然瞥见丝缕间闪过的半朵冰梅——和她颈后的胎记严丝合缝。
她猛地攥住汤凛手腕:“等等,这丝上有我前世的命印!”
“所以更要封死。”汤凛的指节因用力泛白,银线在他掌心勒出红痕,“命主能借它操控你,我们便能借它反制。”他话音未落,命丝突然暴起,缠上匣口的饕餮纹疯狂撕扯,黑液溅在雪蚕锦上,立刻腐蚀出焦黑的洞。
汤凛瞳孔一缩,咬破指尖在匣盖上画出血契,“以汤家血脉为引,封!”
黑檀匣发出闷响,饕餮纹突然活过来,一口咬住命丝末端。
命丝挣扎的力道骤减,最终“啪”地断裂,前半段坠入匣中,后半段仍黏在命主虚影上。
李瑶望着匣中逐渐熄灭的幽光,突然福至心灵:“他的力量来源是被吞噬的命丝,现在断了连接——”
“他在弱。”汤凛替她说完,指尖抚过开裂的玉牌,“命源之塔的崩塌速度加快了。”
李瑶转头看向塔心方向,原本缓慢龟裂的塔身此刻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金雾翻涌的塔尖已经塌了半角。
她摸出袖中那枚命镜碎片——这是三天前在汤家祖祠暗格里找到的,当时她还奇怪为何碎片上缠着和命源骨相似的气息,现在终于明白:“这是破命柱的关键。”
汤凛的银线突然缠上她腰肢,带着她腾空而起:“我护你。”两人掠过坍塌的砖石,李瑶能清晰听见命主的嘶吼混着塔倒的轰鸣:“你们毁不掉命柱!那是用汤家十八代先祖的命丝铸的——”
“但你忘了。”李瑶攥紧命镜碎片,在触及塔心核心的瞬间将其嵌入,“汤家先祖的命丝里,也有我的。”
塔心核心的金雾突然炸开,无数幽蓝命丝从雾中窜出,却在碰到命镜碎片的刹那化作飞灰。
李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是命主的虚影在崩解,他残剩的半张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不可能……你明明只是替身——”
“替身?”李瑶望着核心处彻底熄灭的金光,命柱枯竭的震颤从脚底漫上来,“汤凛,你说过替身也能成为正主。”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汤凛的银线正替她挡开最后一块落石,眼底的冰碴子早化成了春水,“现在,该他尝尝被替代的滋味了。”
命源之塔的最后一声轰鸣震得地动山摇。
李瑶和汤凛落在废墟上时,漫天烟尘里,命主的身影正缓缓跪倒。
他的玄色道袍被烧得千疮百孔,曾经笼罩整个汤城的威压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不断渗着黑液的残破躯壳。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瑶,喉间发出破碎的呢喃:“你……你究竟是谁……”
李瑶摸了摸后颈已经平复的胎记。
风卷着烟尘掠过她发梢,远处传来汤家护院的喊杀声——但此刻她的目光只停在那个跪在废墟里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