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医院院长办公室的灯光,直到临近午夜才终于熄灭。
江月月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了出来。
高跟鞋敲击在空旷寂静的走廊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孤单的回响。
虽然设备的“奇迹”恢复解决了最大的危机,但后续的烂摊子依然千头万绪。
安抚受影响的病人和家属。
重新安排那位重要客户王总完成了检查,并亲自道歉和解释。
应对闻风而来的媒体,发布官方声明,既要承认设备出现了“短暂技术故障”,又要强调“已迅速排除并成功恢复核心数据”,维护医院的专业形象。
内部还要召开紧急会议,复盘整个事件,加强安保和巡检流程,追查可能存在的内部漏洞。
每一件事,都耗费心神。
当她走出医院大门,被深夜冰凉的晚风一吹,才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又冷又累。
“月月!”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响起。
江月月抬头,就看到秦牧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正蹲在医院大门旁边的柱子下。
看到她出来,他立刻站起身,快步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先回家睡觉吗?”江月月看着他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秦牧用力摇头,把手里的保温杯塞到她手里,语气执拗:“我不困,我要等月月一起回家。你手好凉,快喝点热水,我新泡的红枣枸杞茶。”
保温杯入手温热,驱散了她指尖的寒意。
看着他被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显然在这里等了不短的时间。
江月月心头一暖,那股萦绕不去的疲惫似乎都被这杯简单的热茶冲淡了些许。
“傻不傻。”她低声说了一句,拧开杯盖,氤氲的热气和红枣的甜香扑面而来。
她小口喝着温热微甜的茶水,感觉僵冷的身体慢慢回暖。
司机老陈已经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口。
他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江总,秦先生,请。”
老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敦实,面相憨厚,但眼神沉稳,是江家的老司机了,驾驶技术一流,人也可靠。
江月月和秦牧先后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
车内暖意融融,与外面的寒冷仿佛两个世界。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光影流转,如同浮光掠影。
江月月放松身体,疲惫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秦牧小心翼翼地往她这边挪了挪,然后,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生怕打扰到她。
江月月没有睁眼,也没有挣脱,反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头轻轻靠在了他不算宽阔,却莫名让人安心的肩膀上。
秦牧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随即,他放松下来,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仿佛肩膀上栖息着一只极易受惊的鸟儿。
只有那只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和温暖。
“今天……吓到了吧?”江月月闭着眼,轻声问。
她知道,下午机房里的混乱场面,肯定让他不安了。
秦牧老实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看月月好着急,好多人围着那个大铁盒子,都不开心。它坏了,月月就不高兴。”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
东西坏了,月月不高兴。
所以东西修好了,月月就高兴了。
江月月嘴角微微弯起一抹疲惫的弧度。
“嗯,后来它好了,月月就高兴了。”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没有去深究那个“好了”背后的诡异和蹊跷。
至少此刻,她不想去思考那些令人头痛的问题。
只想享受这暴风雨间隙中,难得的片刻宁静和依靠。
“那我以后,也帮月月修东西。”秦牧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语气带着点小雀跃,“让月月一直高兴。”
江月月忍不住轻笑出声,睁开眼,侧头看他。
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认真。
“好。”她柔声应道,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那你要好好学,才能帮月月修更多东西。”
“嗯!”秦牧重重地点头,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主干道,转入了一条相对僻静、通往别墅区的林荫路。
这条路车辆稀少,路灯昏黄,光线明明灭灭地扫过车内。
两旁是茂密的行道树,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有劳斯莱斯引擎低沉平稳的轰鸣声。
老陈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稳地注视着前方路况。
江月月重新闭上眼睛,靠在秦牧肩头,倦意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秦牧依旧保持着僵直的坐姿,努力当好一个合格的“靠垫”。
他的目光随意地落在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树影上。
然而。
就在车子驶入这条僻静道路后不久。
秦牧那原本放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心悸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不是很强烈。
却让他非常不舒服。
像是有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神经末梢。
他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身体里某种沉睡已久的警报系统,似乎被触发了。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原本靠在肩头的江月月被这轻微的动作惊醒,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秦牧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懵懂和茫然,而是变得异常锐利和专注,如同觅食中的鹰隼。
他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车内的后视镜,透过镜面,牢牢锁定了后方一辆同样行驶在这条路上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显眼的特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深夜的僻静道路上,出现另一辆车,本身并不奇怪。
但秦牧就是感觉不对劲。
那辆车的跟随节奏,太稳了。
稳得……像是经过精确计算。
而且,它选择跟踪的时机和路段,也透着一种刻意。
几乎就在秦牧坐直身体、目光锁定后车的同时。
正在开车的老陈,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常年开车,对路况和周围车辆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也注意到了后面那辆不疾不徐的黑色轿车。
“江总。”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打破了车内的宁静,“后面那辆黑色大众,从我们拐进这条路开始,就跟了我们一段了。速度一直和我们保持一致,没有超车的意思。”
老陈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江月月本就因为疲惫而有些敏感的心湖。
她瞬间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心脏猛地一缩。
她立刻坐直身体,顺着秦牧的目光,也看向了后视镜。
那辆普通的黑色大众,在昏黄的路灯下,像是一个沉默的幽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跟丢,也不会引起过度的警惕。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江月月的心头。
是巧合吗?
还是……
她想起了林婉儿的预警。
想起了陈枭那双隐藏在金丝眼镜后,毒蛇般的眼睛。
想起了今天下午那场诡异的设备“故障”。
难道……他的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而且,不再是商业手段,是更直接、更卑劣的方式?
她的手心,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秦牧。
只见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后视镜,侧脸的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和陌生。
那眼神里的锐利和警惕,是她从未见过的。
“秦牧?”她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秦牧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后方那辆越来越显得可疑的车辆上。
那种心悸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