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内的空气,因罗刹那毫不掩饰的磅礴杀意而凝固,仿佛化作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角落,让侍立的魔将与文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光幕之上,幽冥防线正承受着被“引导”而来的黑暗洪流更加精准而猛烈的冲击,次级节点的告急讯号如同濒死的萤火,在光幕边缘明灭闪烁。
天界的算计,如同淬毒的暗箭,已然离弦。
“虚无”的疯狂,被别有用心地引导向了幽冥。
大战的阴云,浓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毁灭的雷霆。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罗刹周身那翻涌的、足以让星辰战栗的杀意,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过,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收敛了起来。
他血眸深处的冰寒并未消散,只是被一层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所覆盖。他挥手散去了那面映照着战火的光幕,仿佛将那迫在眉睫的危机暂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转身,目光穿过森严的殿宇,落在了偏殿的方向。
那里,小满刚刚结束今日份的“光暗同修”修炼。过程依旧痛苦而艰难,小家伙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此刻正被乐云和云乐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着,小脸苍白如纸,连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但那双大眼睛里,除了疲惫,却依旧闪烁着完成挑战后的、微弱却纯净的亮光。
“爹爹!”看到罗刹走来,小满努力挺直了小腰板,想露出一个让爹爹放心的笑容,却因为脱力,笑容显得有些虚弱。
罗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没有询问修炼的细节,也没有提及前线的危机。他只是伸出宽大的手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额角和鼻尖的汗珠,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擦拭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累吗?”他低声问,声音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
小满用力摇了摇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奶声奶气却带着骄傲:“不累!小满今天……把亮亮和暗暗的球球,维持了……嗯……比昨天多数了十下呢!”她伸出十根小小的手指,努力比划着。
罗刹看着她那明明累得快站不住,却还要强撑着小模样炫耀成果的样子,血眸深处那冰封的角落,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寸。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轻轻地、稳稳地抱了起来。
小满习惯性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鼻尖萦绕着爹爹身上那熟悉的、冰冷又让人安心的气息,眼皮开始不由自主地打架。
然而,罗刹并没有立刻带她回寝殿休息。
他抱着她,一步踏出,空间转换,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那片残破而寂静的曦光王庭外广场。
此时正值幽冥界的“夜晚”,虽然天际依旧被混乱的能量光带和遥远的魔气所笼罩,看不到真正的星辰,但神域遗迹上空,那些由破碎本源和残余神力凝聚成的、如同紫色与金色宝石般的“冥星”与“神辉”,却比平日更加清晰、更加璀璨。它们静静地点缀在深紫色的天幕上,流淌的星辉与残破王庭的轮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悲壮而奇异的美感。
罗刹没有动用星空魔毯,只是抱着小满,在这片万古寂静的废墟之上,缓缓地、沉默地散步。
脚下是冰冷粗糙的神石,四周是倾颓的巨柱与破碎的浮雕,远处是依旧隐约传来的能量湮灭的闷响。但在这父女二人周身,却仿佛存在着一个无形的、隔绝了所有喧嚣与杀伐的宁静领域。
小满被这静谧而宏大的景象吸引,睡意去了大半,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伸出小手,指着天上一颗特别亮的、散发着温暖金光的“星星”:“爹爹,那颗星星好像娘亲玉佩的光……”
罗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血眸之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微微颔首:“嗯。”
走了几步,小满又指着一段断裂的、上面刻满了各种可爱小动物图案的浮雕廊柱:“爹爹你看,有小兔子,还有小鸟!它们以前是不是住在这里呀?”
“或许。”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株在废墟缝隙中顽强生长出来的、散发着微弱曦光的白色小花吸引:“哇!花花!在石头里也能长出来吗?好厉害!”
罗刹停下脚步,看着那株在绝望环境中依旧绽放着生机的小花,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生命,自有其路。”
小满似懂非懂,但看着那朵小花,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父女二人就这样,漫步在星空与废墟之下,一个沉默如山,一个絮叨如雀。小满将她看到的、想到的一切,都用她那稚嫩的语言分享给爹爹,而罗刹大多只是以简短的“嗯”作为回应,却始终耐心地倾听着,不曾打断。
这短暂的宁静,与外界那山雨欲来的压抑形成了极致的反差。仿佛暴风眼中,那片刻诡异的平静。
走着走着,小满忽然安静了下来。她将小脸贴在罗刹的颈窝,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爹爹……是不是又要打仗了?那些黑黑的坏蛋,是不是又来了?”
她虽然年幼,但对气息的感知却异常敏锐。爹爹身上那比平时更冷的温度,魔殿里叔叔们凝重的表情,还有远方那一直没停过的、让人不舒服的震动,都让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罗刹脚步未停,血眸望向虚空深处,那里,更加庞大的黑暗正在凝聚。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安抚,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嗯。”
小满的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小声问:“那……那爹爹会去打坏蛋吗?”
“会。”
“会很危险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罗刹低头,看着女儿那双映照着破碎星空、此刻盛满了担忧的眼睛。他看到了那眼神深处,不仅仅是对战争的恐惧,更是对可能与他分离的、最深切的害怕。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根断裂的、仿佛能通往星空的巨柱旁。
他将她稍稍抱高,让她能与自己平视。血玉般的眼眸,前所未有地专注,倒映着她小小的、不安的脸庞。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烙印进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力量,“爹爹都会回到你身边。”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跨越时空、超越生死的法则誓言:
“我们,永远在一起。”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承诺。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却也最沉重的八个字。
永远在一起。
小满怔怔地看着爹爹,看着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幽冥星空、此刻却只清晰映照着她一人的眼眸。那冰冷的瞳孔深处,是她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守护意志。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害怕,在这句承诺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了爹爹冰凉的小指,用带着奶音的、却同样坚定的声音回应:
“拉钩!永远在一起!小满等爹爹回家!”
星空之下,废墟之上,魔尊与他的小女儿,许下了永恒的约定。
这片刻的宁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声温柔的叹息。
然而,无论是罗刹还是小满都明白,这宁静,即将被更加狂暴的风雨所打破。
就在罗刹抱着小满,准备返回幽冥魔殿的那一刻——
“咔嚓——!!!!!”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空间撕裂都更加恐怖、更加宏大的破碎巨响,猛地从神域遗迹与外部虚空的交界处炸开!仿佛整个宇宙的幕布都被悍然撕碎!
一股远比之前所有“虚无”爪牙加起来都要庞大、都要深邃、都要令人绝望的黑暗,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带着吞噬一切的终极恶意,淹没了那片交界处的所有光线与空间!
“虚无”的主力大军,终于……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