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总觉得心慌,也没心思与好友赛马。
这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
他看见阿姐立在府中最高的阁楼中,脸色冷凝,眺望远方。
心中的不安像是野草似的疯长,声音带着细微颤抖,“阿姐,是不是那位陆大人出事了。”
阮青收回视线,喉间有些低哑,“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被一剑刺中胸口。”
阮昭喉咙像被堵住,难受得吐不出咽不下,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倏然,转身就要跑下阁楼。
“站住!”阮青冷声呵斥,“你去哪里。”
“母亲的伤药最好,连开腹的士兵都能救回来。”阮昭声音里的哭腔已经止不住。
“——我给她送过去。”
阮青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此去江南一千二百里,此中山匪无数,你如何去?”
她又问,“你去了又如何?”
最短也要三日路程,根本等不起。
阮昭自长大之后便很少落泪了,现在哭不出声,眼泪却是一滴滴滚落。
他喃喃自语:“......那怎么办。”
阮青还像是小时候的那样轻拍着他的脊背。
“我们只能等。”阮青声音有些苦涩,“她会没事,阿笙不是寻常人。”
“等”这个字像块石头,压得阮昭喘不过气。
无力,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什么也做不了。
夜雨惊声,窗外的海棠花在雨中摇晃,花瓣凋落。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苏砚秋却站在窗边看那脆弱无依的花。
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白玉狼毫,用力到指节泛白,侍从给他披上一件外衫:“公子,回去吧。”
一道浅白划破夜空,是信鸽。
苏砚秋伸手取下纸条的时候,才发觉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上面只有短短两个字:无碍。
他浑身才卸下力气,踉跄一步,扶住窗沿站稳。
眼里有压抑不住的痴狂,窗外的雷光有瞬照亮他苍白的脸,似疯似魔。
最后竟低低地笑开来。
两人绝无可能,明明已经决定放手,怎还会牵肠挂肚。
*
在赈灾中中饱私囊的门阀等来的不是风平浪静。
靖澜下旨,以雷霆之势削官、流放、抄家。
证据确凿,她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云都空缺下来的大大小小官职,靖澜提拔了无数寒门学子,士族门阀的势力被进一步削减。
运河改道工程浩大,靖靖澜派来的官员分担了大半压力。
吹笙虽已规划出主渠路线,却仍需坐镇江南统领全局。
十一月。
江南捷报传至云都,水灾已得遏制。
金銮殿上,靖澜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嘉许,“陆卿治水有功,实乃我云启之幸。”
百官才知道那位陆大人安然无恙,本就已是陛下的心腹,此番功劳怕是真要青云直上了。
消息传进阮府。
阮昭正跟着府医学习如何制药,手上的动作一顿,石臼“碰”地落在地上,碾了一半的药材撒了一地。
眼眶、鼻尖憋得通红,终是没有落下泪来。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出门去,发间银带随着脚步轻轻晃,只是尾端被他缀上金玲。
一步一晃,一步一响。
大步迈进阮青的书房中。
阮青正临窗坐着,指尖捻着张信纸。
“阿姐,是不是她没事了。”阮昭没有说姓名,但姐弟两人都知道是谁。
阮青沉了许久的脸上多了轻松的笑意,指腹捻着手中的信纸,“信今日就到了,她与我说明缘由,那日原是权宜之计,怕打草惊蛇,并未受伤。”
阮昭似忘了前几日自己哭成什么样子,走到阿姐身边,凑过去看信纸上的字。
遒劲洒脱、铁画银钩。
哼了一声,说道:“她可真坏,害阿姐这么担心。”
他还想看,信却被阮青收起来,放在那幅未题完字的字画上。
阮昭的目光不由自主黏上去,姚黄牡丹依旧娇艳,几月过去一点没褪色。
过了三个月,窗外的那株都凋谢了。
前些日子他坐着想了半宿,还是没想出下一句诗是什么。
就像是一个钩子放在面前,上面明明没有任何饵料,阮昭还是想要咬钩。
“陛下何时召她回?”阮昭试探地问,“眼看要年节了,总不能让她在江南孤零零守着堤坝过年。”
阮青望向窗外,梧桐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该快了。”她的指尖敲了敲案头,“江南大事已定,陛下大婚没有几日了,应要回了。”
阮昭也看那棵梧桐树,仿佛昨日还在下面小憩,现在叶子都要掉完了,问道。
“阿姐,今年能过一个好年吧。”
“嗯。”
明澜元年,十二月。
江南水患彻底平定,百姓陆续迁回新居。
帝王的旨意穿过风雪抵达江南:
召回工部侍郎陆吹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