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她怔愣的片刻,褚元启紧接着道:“皇宫一点都不好……坐皇位一点都不好,要挨打,要被关禁闭,要挨饿……”
“皇姐待我很好……我不想皇姐也挨打,也被关禁闭,也挨饿……”
“当了皇帝就会被关在皇宫里……怎么都出不去的……皇姐,我一个人被关起来就可以了,皇姐你不能和我一样,也被母后关进去。”
他年纪小,被叶太后限制着,连接触的人都少之又少。
哪怕是坐在明堂之上,看似是整个大黎最为尊贵的人,实则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不能有任何的决定,连喜怒哀乐都不能有。
无故的责骂、责罚统统加在年幼的他身上,让他以为这些是当皇帝该承受的一切。
他不想安歌登上皇位,他的皇姐才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他不想她像他一样,被困在那高墙里头出不来。
安歌抱着他,眼泪跟断了线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一点点地重复着:“启儿出不来了……皇姐不能也被关进去……”
“会的,能出来的。皇姐一定会救你的。”
安歌知他无辜,可若假皇子的身份一朝被披露,却是不敢保证众臣口诛笔伐下能不能留他一命。
可无论此事是否揭开,叶氏是一定留不得了。
裴景之眼底动容,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安歌的肩头,暗自退到了外屋去。
他今日必须回一趟裴府,将幼帝的情况同父亲大人禀明,并商议对策。
安歌给褚元启擦干净了眼泪,一边叮嘱着:“启儿,你听皇姐的,从今日起,回宫后,处处顺着你的母后,哪怕哄得她开心,启儿也能少受一点责罚。”
褚元启摇了摇头:“没有用的。”
“母后总说,她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可我在她身边每日都不开心……母后还说,说若是她的孩子,定不会像我一样笨,是什么意思呀?我是不是,不是母后的孩子?”
他不解地将疑惑一个个问出。
而外头的裴景之瞳孔一震,当即绕过屏风而来:“陛下,此话何意?”
“启儿也不知道……”褚元启摇了摇头。
安歌连忙制止了他的想法:“傻瓜,你不是你母后的孩子能是谁的呢?她就是气头上胡言乱语,你莫要往心里去。”
随后还不放心地叮嘱着,“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在旁人面前提起,知道吗?”
褚元启点了点头。
待他瞧不见哭过的端倪,才让他从成蹊堂出去。
裴景之疑惑的目光落在安歌身上:“殿下?陛下的意思——”
“童言无忌,许是叶氏整日里胡言乱语,吓到他了。”安歌知晓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只会对时局越不利。
亦是不敢在底气不足时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回了王府。
安歌没有径直去往扶光院,而是带着阿镜,一路去了碧梧院。
章柳儿静坐在房中,她这几日相当于被关着禁闭,门外护院紧守着,她哪里也去不了。
阿镜在门外候着,安歌同章柳儿独处。
“今日寻我?所为何事?”她并未将褚元启的近况告知章柳儿。
“今日是弟弟的生辰,想……托殿下给弟弟带去生辰礼。”
章柳儿取出了一个小匣子,里头装着一对金镯。
安歌只看了一眼,便拒下了:“如今尚不知当今陛下是否是你的弟弟,如何能将东西给他?何况,太后怎可能准许他收我送去的东西?”
章柳儿眼底闪过一抹黯淡,随后扯了唇角笑了笑,也不执着,将东西合上收了回去:“也是……”
安歌仔细一看,章柳儿的这一双眼睛与启儿的却是有几分相像。
她也有些于心不忍,至亲分离,生不能相逢的滋味她太懂了。
她此前又何尝不是一次次地盼望着能和家人团圆。
但不忍归不忍,安歌还是拎得清的,毕竟这章柳儿早不来晚不来,此时来了京中认亲,多半是有问题的。
“那日,为何蓄意划伤我的手指?”安歌也开门见山,此事已过了几日,可这期间她未询问,不意味着她不追究。
章柳儿神色如常,带着歉意跪了下来:“那日之事,确是柳儿无心之失,还请殿下宽宏。”
“你可知,隔日便有人往我伤口上下了毒,此事……也与你无关?”安歌语气无波无澜,平静极了,可却是这样淡然的询问,倒更叫人猜不清她的想法。
章柳儿叩着头:“民女真是无意的殿下,万不知会令殿下遭人所害。”
安歌本就不指望能在她这问出个所以然,于是静静看着她磕头,也不欲唤她起来。
她的目的安歌看不清。
本是想着她是否会与何轻然有所牵扯,可细细思来,何轻然那样愚蠢之人,能有何可供她攀附或利用的价值?
想来两者之间是没有联系的。
但……被章柳儿划伤一事,绝非巧合。
“起来吧。此事,我便不与你过多追究,但若再有下回,我也绝不会是那心慈手软之人。”安歌缓缓说完。
欲转身离开时,正好瞧见她起身掉落在地的香囊。
上头的纹样有些许的眼熟,但安歌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章柳儿迅速将那香囊拾起,藏回了袖子里,恭敬地垂首。
安歌也未点破,轻轻扫了一眼便离开,只暗暗在心里多留了个心眼。
离了碧梧院,安歌心不在焉地往东院而去,心里揣着褚元启的事,脚步却是不知不觉地去了归云院的方向。
“殿下……可是要去寻王爷?”阿镜在她身后出声问着。
安歌才反应过来,迅速转了身,她往这走做什么!
懊恼地出了门,却迎面撞上了往这儿来的晏鹤川,也不知有没有被他瞧见,就急急忙忙地拉着阿镜躲到了院门外的树木草丛边上。
临近时才听见许内官在同晏鹤川说着:“这中书令的拜帖今日又呈来了府上,老奴以陛下寿辰将至,王爷近日都忙于此事为由,拒了。”
“嗯。”晏鹤川点了头,“那老东西打的什么算盘本王心里清楚,今日还在朝堂之上公然提起本王婚事。”
他语气凛冽,染着细微的不悦。
“傅家这莫不是瞧着叶家这棵大树倚不住,想将他家女儿塞到咱崇明王府来?”许内官唇边轻轻扬起,一边斗胆猜了猜。
晏鹤川略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随后道:“两台戏同时唱,一方怕本王成婚有了子嗣殃及帝位,不愿本王此时成婚。一方巴不得将自家的掌上明珠奉到本王身边来,也不怕连命都拿不回去。”
心眼子正事上一点不放,全盯着他的崇明王府。
他今日面上看着冷,心里更是不悦至极。
一个个防着他又贪着他手中大权也便罢了。竟还有那不要命的刻意提起长公主殿下已过及笄,该择驸马良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