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临时,伴随着天空中缓缓降下的细雪,院中一片朦胧。
安歌只浅浅吃了一些,借由身子疲乏,先行离了席,待她行至花园的回廊时,身后传来了褚青林的声音。
“褚安歌。”
她连名带姓地唤着,语气带着几分天生的高傲之气。
见安歌脚下一顿,她便犹如扬着头的华贵孔雀,一步步朝着安歌走来。
“青林郡主,可有何事?”
安歌不知她对自己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亦不想与她有过多接近。
于是话语带着客套的疏离。
也偏偏是这冷淡的语气落入褚青林的耳中,她偏觉安歌是在故作清高。
“幼时之事你记不清?”褚青林狐疑地眯了眼睛。
安歌坦然摇了头。
“那你怎还跟着这晏怀野?”安歌自幼便黏着这大煞神,如今都记不得幼时之事了,竟还与他在一处。
这让褚青林有些不解。
就这般信他?
安歌不知她此番何意,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青林郡主,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你自幼便喜黏在他身侧,如今既忘了幼时之事,竟还同他住在一个府邸……”褚青林轻笑了一声,“也不怕遭人非议。何况他如今位高权重,怕是将你留在此处,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王爷待我甚好,”安歌面色稍显不悦,她正视着眼前这话里有话的褚青林,“不劳青林郡主费心。”
“王爷?”褚青林想到她今日竟都唤晏鹤川‘王爷’,更觉得稀奇不已,“怎么不唤他‘阿川哥哥’了?幼时便是拿你一个铃鼓,你都得哭哭啼啼地找你的‘阿川哥哥’替你出头……如今竟生分到只唤‘王爷’?”
说及此,褚青林不禁想起安歌此前在秦家遭受的种种,想来是为奴为婢卑微惯了,回来后对谁都不敢亲近。
初闻此事时,褚青林心底里本有一丝诧异。
可她一边诧异安歌竟在这十三年中混得这般可怜,一边又萌生出这都能活下来,命应当也是真的硬的想法。
褚青林把安歌当成了日后可拿捏的软柿子,哪怕她如今贵为长公主,那又如何?若是卑微惯了,那这软弱的性子可是改不了的。
安歌一时哑言。
想到自己曾在梦里听过的那道少年澄澈之声与稚嫩孩童张口时的“阿川哥哥”,便有些心虚。
她知褚青林所说之事,应是不假。
“若无其他事,我先回房了。”
安歌懒得与她玩过家家的小把戏,多大的人了竟还将幼时的事记得这般牢。
“褚安歌,”褚青林正了声唤了她的名字,“幼时我处处输给你,如今可未必。待三日后,松风书院里,我们再比个高下。”
敢情她也是要入松风书院的?
安歌听阿镜说起,松风书院乃官学,专供京中众学子读书学习。
如今褚青林回了京,自然也是要入官学的。
安歌日后,免不了与之日日打着照面。
安歌心生一念,只冲她浅浅笑笑,漠不在乎的淡然样更叫褚青林恼火。
“你什么意思!”褚青林在她这,处处得不到回应,幼时那个会与她处处争抢,争锋相对的孩童显然早已非今日的褚安歌。
褚青林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将心中烦闷收作笑意:“我表兄在齐丰可是惊才绝世的青年才俊,我们三个需在同一天参加入学考,长公主殿下可莫要在我表兄的对比之下,将题做得太难看了。”
“如此听来,青林郡主是希望,当日当这最后一名的,能不是我?”
安歌将她的话刻意曲解,故作不谙世事地笑了笑,“那堂姐届时可得好好发挥,帮我揽下这最后一名,安歌谢过堂姐!”
于是头也不回地带着阿镜离开,回了自己的扶光院。
回到自己的房中。
阿镜掩上门时,忍不住地放声大笑。
“殿下,可给那青林郡主气得够呛。”
阿镜想到褚青林那张脸上颜色难看极了,她就觉得十分有趣。
也庆幸她家殿下,此后不会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不知,她为何待我会带着这样一股敌意。”
安歌落座在外屋的美人榻上,轻轻倚着脑袋,在他们面前端了好一会儿,以至于身子到现在都是绷着的。
“嗯……过往之事尚需问许内官,奴婢不知殿下与青林郡主的过往。”
阿镜答着。
安歌点了点头,也并未十分在意此事,思绪飘远间,想起了褚青林那句:“怕是将你留在此处,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以及那句“怎么不唤他‘阿川哥哥’了?”。
安歌不禁想到今日晏鹤川写着自己名字时所说的那一番话,可那样专注的神情,那样诚恳的心性,应不是假的?
“那与我说说王爷吧,他曾经……在入昭王府前,是什么样的人?”安歌也是真的想了解他。
“王爷本是宁阳侯府世子爷。宁阳侯曾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在王爷六岁时,宁阳侯府举家被彼时的裕王所害,惨遭灭门,宁阳侯惨死,而王爷则与当年的宁阳侯夫人被强掳去了裕王府。宁阳侯夫人宁死不屈,自尽于裕王府,而咱们王爷他……被裕王关至府中豢养死士的暗狱,整整两年之久。”
安歌听到此处,眸中的光也黯淡了下来。
“后来呢?”她缓缓问着。
“当年,敬仁皇太子与彼时还是昭王的昭平帝查到了宁阳侯小世子的下落,想方设法将其从裕王府救出,并一举将裕王豢养死士一事捅露,裕王也因此受了罚。此后王爷便以昭王义子的身份养于昭王府。”
安歌心中隐隐怅然,在他那样小的年纪里,在家破人亡下,身陷囹圄两年,逃出生天仅过了三年,又遭逢昭王府变故……
“还有一事,不知殿下知道否?”阿镜一拍脑袋。
安歌看向她,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裕王,是王爷亲手杀的。”
安歌倒是听过这一事,都说晏鹤川十一岁便敢手刃皇子,以此为投名状,在将入东宫的昭王面前表忠心。
在云州城街头曾有一说书的老头子,安歌偶然路过时听过他口中那个玄衣少年。
少年杀伐狠绝,提剑而立:“义父来日要登金銮殿,往后这些染血之事,皆由川儿替您做。”
人人都知他是昭平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都言这般锋利的刀刃稍有不慎易伤及己身。
可他虽狠厉,却从未将刀刃对向君王,也从未将刀刃对向万民。
“当年他是为宁阳侯府、为昭王府满门,也为下落不明的殿下才拔的剑。”
阿镜说着,“奴婢不知殿下听完青林郡主的话如何想……但,奴婢可以确定,王爷绝不是会挟殿下长公主的身份以谋大位之人。”
“殿下若想知这青林郡主与您的旧事,多半得去问问许内官,或是王爷,不过许内官兴许还没王爷知晓得多……”
她接着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