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时将至,第七脉启。
那片枯叶上的字迹在我掌心发烫,像烙铁刻进皮肉。水底石台静得能听见岩层深处渗水的滴答声,苏青鸾蹲在裂口边缘,目光锁住上方缝隙透下的微光。她没说话,只是将短刃重新插回腰侧,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扶着石柱起身,寒毒已侵入肺腑,呼吸间似有冰针刮过喉管。可此刻不能退。若“通灵寝”真是这条密道的终点,若地脉第七节点正连着公主寝宫,那我们不能再等。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你撑得住?”
我点头,指尖掐入掌心,借痛意压下体内翻涌的阴寒。她不再多言,攀上藤蔓遮掩的岩缝,身形一晃便没入上方黑暗。我紧随其后,借玄识感应符阵节律,在守卫换岗的间隙翻入宫墙内院。
寝宫外廊悬着琉璃风铃,每过一刻便响一次,声如碎玉。空气中飘着极淡的香气,初闻温润,细嗅却带一丝刺骨凉意——与我经脉中寒毒同源的气息正在缓缓弥散。这香不是安神,而是侵蚀火命根基的毒饵。
苏青鸾伏在檐角,以指蘸血抹过青砖缝隙。古藤应血而动,枝蔓悄然蔓延,遮住了巡卫视线。我贴着窗棂滑落,足尖无声点地,抬手推开半掩的雕花门。
殿内烛火幽蓝,映得铜镜泛出冷光。熏炉里燃着残香,灰烬堆成细蛇盘绕的形状。案前坐着一人,身披霞帔,长发垂肩,正执玉梳缓缓理着发丝。
是灵汐公主的模样。
可她的动作太慢,每一梳都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毫无生气。我屏息靠近,火折子余烬在袖中微闪,映出镜面倒影——那一瞬,我浑身僵冷。
镜中人仍是梳发姿态,可眉眼轮廓正一点点扭曲变形。原本娇柔的面容拉长,眼角斜飞,鼻梁高耸,最终定格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他嘴角微扬,唇未动,却仿佛在笑。
“不对!”我低喝,“那是王爷!”
苏青鸾剑已出鞘,横挡在我身后。殿内温度骤降,铜镜表面凝起薄霜,那幻象依旧不动,手中玉梳一下一下,划过发丝的声音清晰得诡异。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迷障。玄冰诀自心脉催起,将体内寒毒逼至掌心,化作一团凝而不散的冰晶。就在此时,镜中人忽然启唇,无声吐出三字:“第七脉开。”
话音未落,一股阴寒之力自镜面扩散,直扑神识而来。我猛提真气,以掌中冰晶为引,将侵袭之力导入经络反向冲击。寒毒与外来阴气相撞,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喉头一甜,血已涌至唇边。
可我不能倒。
趁那股力量稍滞,我抽剑斩向铜镜。剑锋触及镜面刹那,整座寝宫光影骤变——四壁花纹逆向流转,地面浮现出与密道同源的地脉纹路,那些线条如活物般蠕动,隐隐与地下河共鸣。
镜中“公主”身形涣散,化作一团旋转冰雾。雾中浮现一张冷峻面容:鹰目薄唇,鬓角微霜,正是灵阳郡王无疑。他冷笑开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没想到吧?公主是我女儿……地脉寒气,是为冻死天子!”
话音炸裂,冰雾轰然爆开,余波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铜镜碎成数片,残影映着摇曳烛火,忽明忽暗。
苏青鸾握剑环视四周,低声道:“幻术?”
我没答。寒毒因强行运功彻底失控,四肢麻木,唯有心口灼痛不减。我倚剑跪地,视线模糊,却仍盯着地面裂缝——那里透出的纹路与王府密室、太乙观封印阵完全一致,只是更加深邃,像是某种古老阵法的核心支点。
原来如此。
他们从未打算用公主之血解咒,而是要让她成为祭品。火命血脉天生克寒,若能在她清醒时以地脉寒气日夜侵蚀,使其根基崩毁,大靖龙脉便会失去最后一道平衡。届时寒气逆冲紫宸殿,天子寿元将竭,皇权更替不过旦夕之间。
而真正的灵汐公主……早已不在这里。
苏青鸾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熏炉灰烬,眉头微蹙。“香灰未冷,有人刚来过。”
我艰难抬头,望向案上那面碎镜。碎片倒影错乱,却有一块映出床帷角落——那里垂着一根红绳,末端系着一枚小巧金铃,铃身刻着半个“壬”字。
北境斥候的标记。
她也看见了,眼神一凛。我们同时想到一人:清虚子旧部。他曾镇守北境寒渊司,掌管冰魄散炼制,也是最早接触地脉之人。若他还活着,且与王爷勾结,那这场布局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殿外风起,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黑暗吞没一切,唯有地底传来沉闷震动,像是某种巨物在岩层下缓缓苏醒。
苏青鸾扶我起身,声音压得极低:“你还记得那夜在观中,你说玉佩与寒髓丹药共鸣?”
我喘息着点头。
“现在呢?”她问,“它还在震吗?”
我从袖中取出玉佩,指尖刚触到表面,便觉一阵细微颤动自玉石深处传来。不是警告,也不是求救——更像是回应。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击,三长两短。
又是那个暗号。
苏青鸾神色骤变,手已按在剑柄上。我抬手拦住她,强撑着走到床前,拨开帷帐。金铃随动轻响,余音未绝,枕下竟露出一角布料——月白色,边缘绣着半朵梅花。
那是师门弟子的常服样式。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会在这里留下痕迹?
苏青鸾抽出短刃,挑开褥垫。一块木牌掉落出来,正面刻着“静心”二字,背面却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勿信梦中人,真身囚于井。”
井?
我猛然想起什么。半月前宫中曾报,公主夜惊坠井,幸被侍女救起。当时只道是意外,如今看来,那场坠井或许正是替身登场的契机。真正的灵汐公主,早在那时就被调换,囚于某处深井之下,意识被术法禁锢,仅留幻影供人操控。
而那口井……必然连着地脉。
苏青鸾收起木牌,目光扫过地面裂缝。“我们必须找到她。”
我扶着床沿站稳,寒毒让我的腿几乎无法发力,可我知道不能再拖。若第七脉已开,寒气渗透加快,她的火命根基撑不了多久。
“先查这地缝。”我说。
她点头,俯身查看裂痕走向。就在她伸手欲触之时,地面忽然震了一下,一道极细的冰线自缝隙蔓延而出,直逼她手腕。
她疾退一步,短刃斩下,冰线断裂,却未消散,反而在空中凝成一个符号——三片冰晶环抱火焰,正是冰魄司徽记。
我心头一紧。
这不是残留法力,是活的印记。它能感知我们的存在,还能主动出击。
苏青鸾盯着那符号,声音冷了下来:“他们知道我们来了。”
我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毒在经络中奔窜,每一次心跳都像敲击丧钟。可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忽然察觉一丝异样——体内的寒毒,竟与这地缝中的气息产生了某种微妙共振。
不是排斥,也不是融合。
而是……呼应。
就像两股同源之力,在隔着血肉与岩层相互召唤。
我低头看着掌心尚未融化的冰晶,终于明白为何太乙真人当年说我“本是凤命”。这寒毒并非偶然,它是钥匙的一部分,是开启地脉封印的引子。
而我现在,正站在锁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