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声巨响像是玻璃被硬生生撕裂,紧接着,电梯猛地一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脚底的支撑感瞬间消失。整个人被抛起,又狠狠砸回地面。金属轿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墙壁剧烈震颤,应急灯闪了几下,彻底熄灭。黑暗里只有机械失控的轰鸣,像一头野兽在井道中咆哮着下坠。
失重感掐住了我的喉咙。
可就在身体腾空的一瞬,眼角余光扫到了按钮面板边缘——一小片布条从塑料缝里飘了出来,随风轻轻晃动。那四个字我认得:**别信系统**。
阿辞留下的。
心口猛地一缩,恐惧突然退了半寸。我还记得他最后的动作,左手抽搐着,却死死按住外套口袋。那时我不懂,现在明白了,他在藏东西。
下坠还在继续,速度越来越快。我咬牙撑起身子,扑向他倒下的位置。手刚触到他的衣角,整部电梯又是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短暂地卡住了一瞬。就在这零点几秒的停滞里,我猛地拉开他的外套,手指探进内袋。
第一样:药瓶。塑料壳已经磨得发白,瓶身刻着生产日期——2017年。标签写着“抗抑郁”,剂量是长期服用的那种。我认得这个瓶子,那天他在出租屋翻找药的时候,也是这样紧紧攥在手里。
第二样:证书。纸张有些发脆,封面印着红字“骨髓捐献”。受体姓名被涂黑,但血型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Ab型”。和她的一样。那个躺在病床上、被所有人放弃的女人,是他拼了命也要救的人。
第三样:围巾。深灰色羊毛,边缘烧焦了,像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我把它展开,指尖摸到内侧绣着两个字母——cw。不是品牌,是名字的缩写。他母亲的名字。
这些不是随手带的东西。是证据。是他藏了太久、不敢说出口的真相。
电梯再次松动,猛然加速下坠。
我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把三样东西塞进自己衣兜。耳边只剩下风声和钢索崩断的锐响。可脑子里却异常清晰——他不是被控制才接近我,他是明知危险,仍选择把我护在身后。
落地前的0.7秒,我想起了他说过的所有话。
“晚晚,你煮的面真咸。”
“这牛奶凉了,我帮你热一下。”
“外面下雨了,你骑车要慢点。”
那些笨拙的、真实的、只属于“阿辞”的时刻,从来都不是程序设定。
轿厢重重砸在缓冲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骨头像是散了架,但我没松手。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井道深处传来细微的电流杂音。
我喘着气爬起来,摸到他的手腕。还有脉搏,微弱但存在。
“阿辞……”我轻声叫他,没指望他能回应。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设备爆炸后的余波。紧接着,整栋楼轻微晃了一下。我知道,上面还在打。他们不会放过他。
我不能等救援。
踉跄着走到检修口,用之前那支断芯圆珠笔撬开盖板。螺丝锈死了,指甲边缘被金属刮破,渗出血来。我不停手,一点一点把面板掀开。冷风从上方灌下来,吹得人浑身发抖。
我记得他说过的话。老式电梯的主缆,承重是设计值的三倍。只要没断,就能爬上去。
我把外套裹在手上,防止被钢缆割伤。然后抓住那根冰冷的金属绳,一脚踩进井壁的支架缝隙,开始往上攀。
每动一次,手臂就像被刀割过。旧伤在发烫,呼吸越来越重。爬到八楼时,双腿已经开始发抖。但我没停。脑海里全是那三样东西——药瓶上的日期,证书上的血型,围巾里的名字。
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会失去记忆,也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抓回去。可他还是来了,带着这些秘密,走进了我的生活。
九楼。十楼。电缆突然震了一下,下方传来金属扭曲的声音。我低头看去,刚才落下的电梯动了动,像是又要往下塌。如果它彻底坠毁,整条缆线都会承受额外拉力。
我咬紧牙关,加快动作。
十一楼。十二楼。风更大了,吹得人几乎抓不住。手掌已经被磨破,血混着汗黏在缆绳上,滑腻腻的。但我能感觉到,上面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燃烧的声音。木头烧焦的气味顺着井道飘下来。
十三楼。
我抬头,终于能看到天台检修口的轮廓。铁盖已经被掀开,边缘还冒着烟。再往上几步,就能出去。
就在我伸手够下一节支架时,头顶突然炸开一道火光。
浓烟翻滚而出,夹杂着碎片落下。我本能地缩头,一块烧黑的塑料擦过肩膀,烫得皮肤生疼。可就在那团火光映亮井道的瞬间,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苏晚!”
是他。
我仰起头,透过烟尘望上去。火光勾勒出他的轮廓,站在天台中央,背对着护栏。他似乎受了伤,站得不太稳,可还在喊。
“你的极光……在我眼睛里!”
风太大,话没完全听清,但我懂了。
他说的不是未来。不是承诺。是正在发生的事。
他看见我了。在满目疮痍的火场里,在敌人的包围中,在意识快要涣散的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任务,不是程序,不是命令。
是他爱的人,正沿着电缆,一步一步往他身边爬。
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又被风吹散。我抹了把脸,继续往上。
十四楼。十五楼。
离天台只剩最后几米。
我能看见他站着的位置,脚下是一个五角星形状的血画,已经被火焰烤得发黑。他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还举着什么东西——像是那本染血的教材。
他没倒下。他在等我。
我伸手去够最后一节支架,手指刚扣住铁架,整根电缆突然剧烈震动。
下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承重结构断裂。我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松手。低头看去,刚才卡住的电梯彻底塌了下去,砸在缓冲层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主缆开始一点点松动。
我不能再等了。
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攀,膝盖磕在井壁上,疼得钻心。可我还是爬了上去,双手终于够到了天台边缘。
指尖触到地面的刹那,我听见他又喊了一声。
不是名字。是一句我没听过的法语。
短促,嘶哑,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
然后,他朝我这边走了一步。
火光在他身后翻腾,把他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面前。
我撑着边缘,正要翻身上去——
他的身影忽然一晃,单膝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