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医药箱前,指尖还沾着断笔留下的血迹。棉球吸饱了碘伏,颜色发暗,像被雨水泡久的旧信纸。阿辞靠在床头睡着了,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手臂上的创可贴边缘又渗出血丝,最上面那块已经发红,像是太久没换。
窗外雨声没停,铁皮棚顶被砸得噼啪响,和昨晚一样。
我伸手去拿他换下的西装,准备放进洗衣篮。布料刚提起,内袋里有东西硌了下手指。不是硬币,也不是卡片,是那种医院常用的文件夹,边角磨得发毛。
抽出来时,两张病历并排夹在里面。
第一张日期是2017年7月25日,诊断写着“车祸致颅脑震荡,颅底出血,短暂性失忆”。我盯着那个日期,心跳慢了一拍——药盒上的“RL-0725”,就是这一天。
第二张是最近开的处方单,硝酸甘油片,每日一次,用于预防心绞痛发作。落款医院是市一院神经内科,时间是2023年9月,车祸前半个月。
我翻到背面,发现手写备注栏有一行小字:“患者有反复记忆断裂史,建议家属密切观察情绪波动及认知异常。”
手指顿住。
不是一次,是反复。
我低头看他睡着的脸,眉头皱着,哪怕在梦里也没真正松下来过。那些夜里他突然坐起、眼神空茫地盯着墙面的时刻,是不是早就开始了?只是我没往深处想,只当他是头痛后遗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相册自动弹到了上次查看的照片界面——那天晚上,我扶他上楼,怕他伤口恶化,顺手拍了包扎后的样子。纱布歪歪斜斜贴在额角,血从边缘渗出来,染了一小片。
我把照片放大,再对比病历上的伤情描述。
位置一样。
形状一样。
连出血量都吻合。
这不是巧合。
五年前的他,也在这条路上受过同样的伤。而我……是不是也在那里见过他?
记忆猛地晃了一下。
那天暴雨如注,我骑电动车拐过城西立交桥下坡道,为了避让冲出来的老人急刹,车轮打滑,撞上了对面车道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男人抬手摸了摸额头,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看着我,眼神茫然,问:“我是谁?”
我以为那是第一次见他。
可如果他五年前就来过这里呢?
如果那次车祸,根本不是终点,而是循环的开始?
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离他很近,能看见他睫毛轻微颤动。他手臂上的旧疤纵横交错,每一道都像被时间刻进去的密码。七个创可贴,七个品牌,每一次醒来都有新的标记。
也许这些标记,从2017年就开始了。
我轻声说:“你不是忘了我……是我们一直,在同一个雨夜里醒不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雷声炸响,整间屋子都跟着震了一下。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地板上积出一小滩水光。我起身想去关窗,经过书桌时,目光扫过翻开的经济学教材。
最后一页的空白处,那行被擦掉又残留痕迹的铅笔字还在:
“当选择成为陷阱,答案即是牢笼。”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什么。
打开手机加密相册,翻到之前拍下的冷门创可贴照片。那个logo形似断裂的链条,我一直觉得眼熟。现在点开放大,才发现它和硝酸甘油瓶身上的防伪纹路惊人相似——都是三道平行折线,中间断开一截。
同一套标记系统。
药瓶、创可贴、病历、五角星坐标……全都指向一个我还不知道的地方。
我转身看向床上的人,他依旧闭着眼,但喉结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
我走回去,轻轻掀开他袖口。最上面那块创可贴已经发白卷边,边缘泛红,皮肤有些肿胀。我拆下来,用棉签蘸水清理伤口。血不多,但很深,像是反复撕裂过的旧伤。
“疼吗?”我低声问,明知他不会回答。
他没动,呼吸节奏却变了。
我把新创可贴贴上去,动作放得很轻。手指碰到他手腕内侧,摸到一道细长的疤痕,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这道伤我没见过,也不像是最近留下的。
正要松手,他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腕子。
力道不大,但很稳。
我抬头,发现他睁开了眼睛。
瞳孔还是有些涣散,但已经能聚焦。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看到了多少?”
我没有挣脱,也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把手机递到他眼前,屏幕亮着那张硝酸甘油瓶的照片,旁边是创可贴的特写。
他盯着看了几秒,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然后,他松开我的手,慢慢抬起自己的右臂,一根根揭开那些贴了多日的创可贴。
第一块,蓝色包装,生产批号模糊。
第二块,白色,边缘印着极小的数字:0725。
第三块,绿色,背面有划痕,和笔杆上的压纹一致。
直到第七块,深灰色,几乎看不出品牌标识。他用指甲抠开一角,露出底下皮肤上一道陈年烙印——像是字母c,被烧灼过的痕迹。
我屏住呼吸。
他还记得。
不只是名字,不只是疼痛,还有那些他们想让他忘记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那道疤,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那天……我也在这条路上。雨很大,车撞上来的时候,我手里攥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我心跳骤停。
“可没人告诉我你是谁。他们只说,这是测试的一部分。”
他抬眼看我,目光穿过五年的空白:“所以这次……我不是忘了你。是我终于……没有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