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远离市区、靠近山脚的独栋小屋前。小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白墙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但周围环境清幽,林木环绕,隐蔽性极好。这是陈默早年作画时偶尔居住的旧居,如今几乎废弃,正好成了沈清澜临时的避难所。
屋内陈设简单,积着一层薄灰,但水电齐全,基本的家具都有。陈默动作利落地帮忙简单打扫了卧室,生起了壁炉,驱散了些许阴冷。他将带来的母婴用品和食物放下,又留下一些现金和一部全新的、无法追踪的廉价手机。
“这里很安静,平时没人来。你先安心住下,需要什么用这个手机联系我,号码我已经存好了。”陈默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过多询问,只是交代必要的事情,“你的身体需要静养,孩子还小,别急着想以后。”
沈清澜抱着孩子,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看着陈默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感激、疑虑、不安交织在一起。这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画廊老板,为何要如此冒险帮助她?他图什么?
但她此刻已无暇深究。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低声道谢,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陈默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和怀中襁褓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好休息。我过两天再送些必需品过来。”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话。
引擎声远去,小屋彻底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沈清澜淹没。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抱着孩子挪进卧室,瘫倒在铺着干净床单的床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下身的伤口,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侧过身,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用虚弱的手臂环住他。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沈清澜心中一紧,慌忙轻轻拍抚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安抚声。也许是母亲的气息起到了作用,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再次沉沉睡去。
望着孩子恬静的睡颜,沈清澜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她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他。小小的鼻子,粉嫩的嘴巴,闭着的眼睛弯弯的,睫毛长而密。这是她的孩子,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骨肉。一种汹涌的、带着酸楚的爱意充满了她的胸腔,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泪水是滚烫的,划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枕头上。
这一刻,什么仇恨,什么恐惧,似乎都暂时远去了。只剩下这最原始、最强大的母子连心。她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他。
然而,现实的困境很快将她拉回。涨奶的疼痛开始袭来,像两块坚硬的石头压在胸前。她笨拙地尝试哺乳,过程艰辛而狼狈,孩子吸吮的力道牵扯着伤口,痛得她冷汗直流。没有经验,没有帮手,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换尿布时,看着那娇嫩无比的皮肤,她动作轻了又轻,生怕弄疼他。
小屋虽然安全,但生活不便。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烧水,冲奶粉(以备不时之需),清洗有限的衣物。每做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夜晚,孩子哭闹,她抱着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几乎将她击垮。窗外是漆黑的山林,风声呼啸,如同鬼哭,更添几分孤寂和恐惧。
两天后,陈默如约而来,带来了更多的食物、婴儿用品,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药品和一本育婴指南。他看到沈清澜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韧劲的模样,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久留,放下东西,检查了一下屋子的基本情况,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放在墙角、蒙尘的画架和散落的一些旧画具,随口说道:“要是觉得闷,可以随便画画。这里风景还不错。”
沈清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微一动。绘画,曾是她绝望中的慰藉,也是她与过去那个“苏晚晴”唯一的、不那么痛苦的连接。
陈默离开后,日子依旧在重复的煎熬和细微的温暖中度过。孩子的每一个微小的变化——一个无意识的微笑,一次有力的蹬腿,都能让沈清澜枯竭的心田注入一丝甘泉。她开始按照育婴指南学习,动作渐渐不再那么笨拙。身体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尽管依旧疼痛,但已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在一个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透过玻璃窗洒进小屋。孩子吃饱后安静地睡在旁边的摇篮里(陈默第二次来时带来的)。沈清澜鬼使神差地走到画架前,拂去灰尘,拿起一支炭笔。
她看着窗外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山林和远处模糊的城镇轮廓,心中一片宁静。笔尖落在泛黄的纸面上,开始勾勒。不再是绝望的宣泄,也不是刻意的记录,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眼前这片给予她暂时安宁的风景的描绘。
线条依旧简单,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平和与力量。她画得很慢,很专注,暂时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未来的迷茫。
傍晚,陈默再次到来,送来了新鲜的蔬菜和牛奶。他进门时,看到沈清澜正坐在窗边的画架前,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和怀中安睡的婴儿。画面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宁静感。
他没有打扰,静静地看着她完成最后一笔。那幅画,是窗外的山景,笔法依旧生涩,但光影的处理却透出一种内在的、压抑后的希望感。
沈清澜放下笔,才发现陈默的存在,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陈默走过去,目光落在画上,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很有灵气。”他顿了顿,看向沈清澜,眼神深邃,“苦难有时会磨灭才华,但有时,也会让它沉淀出更坚韧的内核。”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沈清澜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了不少的手指,没有说话。
陈默将食物放好,临走前,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城里最近好像不太平静,有些陌生面孔在打听事情。你这里很安全,暂时别出去。”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紧!陌生面孔?是傅靳言的人,还是林薇薇派来的?他们还在找她!刚刚获得的一丝平静瞬间被打破,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她抱紧怀中的孩子,感觉那平凡的温暖之下,冰冷的枷锁依然紧紧缠绕。这片暂时的避风港,又能庇护她们母子多久呢?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山后,暮色四合,小屋内的温暖灯火,在无边的黑暗山林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又如此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