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咔”声还在耳里,我抬头看锅炉压力表,指针仍停在零。风拍着防爆玻璃外框,发出沉闷的撞击。那声音比刚才急了,节奏变了。
我站起身,走向监控台。
通风口的空气有股刺鼻味,不是灰尘,也不是铁锈。是酸。前世第一次闻到这种气味时,我正躲在医院走廊,窗外雨还没落下来,可栏杆上的漆已经开始起泡。现在这味道又来了,轻,但持续。
我按下电源开关,备用电池组接通,屏幕逐个亮起。外墙摄像头画面跳出来,南侧主窗清晰可见。天空灰得发暗,云层压得很低,没有闪电,也没有雷声。雨还没开始下,但空气里的酸性气溶胶已经能检测到了。
我抓起记录本,翻到“防护测试”页,写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备注栏写上“酸雾前置,降雨将至”。
转身去生活区,脚步放轻。苏晨靠在行军床上,脸朝墙,呼吸平稳。他昨晚焊完排污阀就倒下了,连水都没喝一口。我不叫他,只把对讲机放在他枕边,调到一号频道。
回到控制区,我戴上护目镜和橡胶手套,从工具柜取出ph试纸盒和放大镜。刚打开抽屉,外面第一滴雨砸在玻璃上。
啪。
声音不大,像指甲轻敲玻璃。我立刻盯住监控画面。那滴雨水在表面铺开,边缘微微泛白。我按下录像键,开始计时。
十秒后,第二滴落下,接着第三、第四,连成线。雨势渐密,顺着玻璃斜面往下淌。水流轨迹不规则,有些地方滑得快,有些地方滞住了。窗框拐角处积了一小片水洼,迟迟不走。
我靠近内侧窗面,用镊子夹起一张试纸,贴在外玻璃冷凝水聚集的位置。试纸接触瞬间变红,颜色迅速加深。我对照色卡——ph值1.8。比预估还低。
心往下沉。
但这只是内侧冷凝水,不能说明涂层被穿透。我退后两步,拿起高倍放大镜,对准玻璃表面。视野里是细密的水痕,没有裂纹,没有起泡。三层复合结构完好,防腐蚀层正在起作用。
可窗框排水槽有问题。
我看回监控画面,放大北角。积水在那里停留超过四十秒,而其他区域早已流尽。坡度不够,设计缺陷。酸液长时间接触密封胶,迟早会腐蚀老化。
我记下位置,标红在图纸上。
这时对讲机响了。
“林越。”
是苏晨的声音,有点哑,但清醒。
“我在监控位。”我说,“酸雨开始了。”
“强度?”
“ph值测了,一比八,外层扛得住,但窗框排水不行。”
“哪个点?”
“东南角和西北角交界,最低处。”
他沉默两秒,“加导流槽,或者改斜角。现在没法动。”
“我知道。先观察。”
“南面主窗呢?”
“正常,水流顺畅,无渗透迹象。”
“好。我过来。”
“不用。你休息。”
“我已经醒了。”
我没再拦。
五分钟后,他走进控制区,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红外测温仪。他没说话,直接对着窗框积水区扫描。屏幕上温度跳出来:三十九度。
“发热。”他说,“酸和金属反应,放热。长期这样,密封材料会加速老化。”
我点头。这情况在预料中,但亲眼看到数据还是让人绷惊。
“能临时处理吗?”
他想了想,“水泥混合沥青,做一层外封。等雨停了补。”
“可以。”
我们继续盯着屏幕。雨下了近一个小时,整体稳定。主窗无渗漏,无雾化,透光率几乎没有下降。这是好消息。
可就在我以为第一轮考验过去时,北面次窗出了问题。
那是较小的一块,用于设备间采光。安装时为了赶工,四颗螺丝拧得不均,两松两紧。现在监控画面显示,外侧密封胶边缘开始起泡,像米粒大小的凸点,陆续冒出来。
我立刻冲到北区,苏晨跟上来。
透过玻璃看,雨水正沿着缝隙边缘聚集,有一滴已经渗进夹层,在内侧留下一道湿痕。虽未完全穿透,但危险信号已经亮起。
“关通风。”我说。
他转身去关阀门,动作利落。我拿出应急包,翻出水泥粉和沥青块。这两种材料原本是为地基加固准备的,现在提前用上了。
“比例?”他问。
“三比一,加防水剂。”
他动手调配,我去拿加热枪。沥青需要融化才能粘合。加热过程中,我用刮刀把旧密封胶铲掉,露出金属底面。
苏晨递来混合泥料,黑褐色,冒着热气。我戴着手套,把它糊在接缝外侧,压实,抹平。厚度比原厂胶层厚一倍,形成锥形坡面,便于排水。
“够了吗?”他问。
“暂时。等雨停再做二次加固。”
我们退后观察。新封层表面光滑,没有气孔。雨水流到那里,明显加快滑落速度。
回到控制区,我打开白板,写下三条:
1. 每次降雨前后,检查所有窗框排水坡度;
2. 对密封不均处做标记,优先改造;
3. 增设应急封堵材料包,放在每扇窗附近。
苏晨站在我旁边看。
“还不够。”他说。
“什么?”
“排水槽要重新设计。现在的角度,靠重力排不干净。得加虹吸结构,或者主动引流。”
我看着他。他眼底还有疲惫,但脑子转得飞快。
“你能画出来?”
“能。但现在没工具做原型。”
“记下来就行。”
他在白板角落画了个简图,标注了几处关键尺寸。
我盯着那张草图,脑子里已经在想哪里能找到塑料管和小型水泵。废墟里的五金店或许有,但得等雨彻底停。
监控画面里,雨势小了。
主窗外,水流变细,玻璃表面残留的水痕正被风吹干。我放大画面,逐寸检查涂层状态。没有腐蚀点,没有剥落,防爆层完整。
第一次真实酸雨考验,主结构扛住了。
我松了口气,但没放松。
这只是初期降雨,强度不到峰值的三分之一。真正的暴雨还在后面。
苏晨坐下来,手撑着额头。
“你还行?”我问。
“没事。”他说,“就是脑子有点胀。”
我没让他多留,让他回去躺会儿。
我一个人留在控制区,把所有数据整理进记录本。包括ph值变化曲线、温度异常点、渗漏预警位置、应急处理措施。每一项都标上时间戳。
然后我打开物资清单,找到“特种排水组件”那一栏,打了个星号。
下一阶段改造必须加上这个。
外面雨基本停了。
我走到南窗前,手掌贴在玻璃上。表面微凉,干燥,没有任何异常。
安全屋挺过来了。
可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了。
“林越。”
是苏晨的声音,比刚才急。
“怎么了?”
“锅炉区……地面有点湿。”
我猛地转身。
“哪个位置?”
“排污阀下面。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有水印。”
我抓起手电就往锅炉区跑。
推开设备间门,灯光照过去。黄铜球阀底部确实有一圈潮湿,像是刚刚渗出来的。我蹲下,手指碰了碰,液体透明,无味。
不是油,也不是酸。
是水。
但不该有水。
我拧了拧阀门,很紧。再看连接处焊缝,没裂。
可地上那圈湿痕,正慢慢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