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通风井口的盖板,手指还搭在螺丝上。风从头顶钢板的缝隙里钻下来,带着铁锈和冷凝水的气味。刚才那阵风声变了,我知道是云层移开的瞬间,可我不信天会亮。
手电光斜插进井道,照出内壁刷过的防水漆。漆面完整,没裂。滤网卡在井口下方三十公分处,四角用不锈钢压条固定,外层还加了防震橡胶圈。我伸手摸了摸,滤网上落了点灰,但没堵。
“老陈。”我开口,声音压在喉咙里。
他从东墙拐角走出来,手里拎着控制箱钥匙。
“试风。”我说。
他点头,转身走向靠墙的金属箱。箱子是焊死的,带锁,接了独立线路。他拧开锁,按下绿色按钮。
先是轻微的嗡鸣,从井道深处传来。接着,风机启动,气流猛地往上推,吹得我手电的光柱晃了一下。
滤网开始震。
不是轻微颤动,是整片在抖。边缘的橡胶垫被吸得往里凹,发出“咯吱”的响声。
“停!”我抬手。
老陈立刻拍下急停。
我爬上旁边的钢架,蹲在滤网侧面。刚才那股风太急,像是全功率启动。我探头看控制箱,发现档位在“高速”。
“调成低速,三段启动。”我说,“先开百分之三十。”
他重新通电。这次风机转得慢,嗡鸣声像远处的雷。
气流一点点升起来。滤网稳住了,但风太弱,井道底部的灰尘都没扬起来。
我跳下钢架,抓起风速仪,往缓冲区走。
缓冲区在地下七米,入口在锅炉房后面。走廊是混凝土浇筑的,两边堆着物资箱。风从井道下来,先进入缓冲区顶部的主风管,再分流到储藏区和生活区。
我站在缓冲区中央,举起风速仪。
0.2米\/秒。不够。
空气几乎静止,只能闻到混凝土和防潮布的味道。
“再加一档。”我对着井口喊。
风机声增大。风速仪跳到0.4,但东侧角落还是没感觉。我走过去,手贴墙,一点气流都没有。
“导流板角度不对。”我说。
老陈带人拆开检修口。里面是镀锌钢板做的导流结构,原本设计成四十五度斜角,引导风向生活区。但现在风全往西边跑了。
“调十度,往东偏。”我指着导流板。
工人用扳手松开螺栓,重新固定。我盯着角度,直到它卡进新位置。
“再试。”
风机第三次启动。这次风速稳定在0.55米\/秒,东侧角落终于有了动静。我拿一节撕开的卫生纸扔上去,纸条飘了起来,斜着往生活区方向走。
还不够。
我让工人在主风管末端加装了一个可调风口,手动旋钮控制开合度。慢慢拧开,风速仪跳到0.6,纸条垂直飘起,然后缓缓平移。
达标了。
我沿着风管走,检查每一处连接。管道是用法兰螺栓咬合的,接缝打了密封胶。有两处胶条略高,风过时发出轻微哨音。我让工人用刮刀修平。
又发现一处漏风。在储藏区转弯口,螺栓没拧紧,气流从缝隙里挤出来,像漏气的轮胎。
“紧一遍。”我说。
工人拿扭矩扳手逐个加固。我用手贴着管壁走,直到再没感觉到泄漏的气流。
“主系统运行十分钟,测稳定性。”我下令。
老陈守在控制箱旁,记录电流和电压。我站在缓冲区,风速仪拿在手里,每隔两分钟记一次数。
0.61,0.59,0.60,0.60。
稳定了。
我摘下防尘口罩,深吸一口气。
空气是凉的,带着金属和过滤材料的味道,但它在流动。不是死气沉沉的闷罐,是活的。
我听见头顶的风声变了。不再是机械的嗡鸣,而是持续、均匀的流动声,像地下水在岩层里穿行。
老陈走过来,脸上有汗,但嘴角翘着。
“这风,吹得人心里敞亮。”他说。
我没接话,只点头。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不只是通风。这是呼吸。是活着的证明。在前世,酸雨落下第三天,所有密闭空间都成了毒气室。空气不流通,湿气凝结,霉菌滋生,人先是头晕,然后咳嗽,最后在窒息中死去。
我见过整栋楼的人死在地下室,脸上盖着湿毛巾,嘴里全是黑痰。
现在不一样了。
风在走。从井口进来,经过三层滤网——初效滤尘、活性炭吸附、高效过滤酸雾——再通过管道,送到每一个角落。
我走进生活区。
这里还没完全收拾,床铺是临时搭的,但空气已经不一样了。之前有股潮味,现在被流动的空气带走了。我摸了摸墙壁,表面干燥,没有冷凝水。
我回到缓冲区,打开记录本。
“首次通风调试完成。主风道风速0.6米\/秒,气流分布均匀,无死角,无倒灌。滤网稳定,无变形。系统运行十分钟,数据稳定。”
我合上本子,抬头看通风井。
风还在往上抽。井道深处,滤网轻微震动,但不再抖动。手电光打进去,能看到灰尘在光柱里缓缓移动。
“留一个人守一小时。”我对老陈说,“看设备有没有异响,温度有没有异常。”
“我让王磊来。”
“行。你去休息。”
他没动。
“你不睡?”
“等数据。”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坐在缓冲区中央的箱子上,风速仪放在腿上。
时间一点点走。
三十分钟过去,风机依旧平稳。我起身,重新测了一遍风速。
0.60。
我拆开一个备用滤网,检查结构。外层是铝网,中间是活性炭层,内层是hEpA滤材。这东西在灾前不便宜,但我囤了八十套。每三十天换一次,够用七年。
我想到前世最后一天。
我在超市地下室,空气越来越浑浊。呼吸像吞玻璃渣。我打开一扇通风口,外面是酸雨和毒雾。我吸了一口,肺当场烧穿。
现在,我有了过滤的空气。
我有了风。
我站起身,走到井口,掀开盖板。
风机在下面低吼。风从井口往上涌,吹得我头发往后飘。
我盯着那片黑暗。
然后,我听见了。
不是风声。
是呼吸声。
我猛地回头。
苏瑶站在缓冲区入口,靠着墙,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睛睁着。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胸口,像是在感受什么。
她没看我。
她仰着头,像在听风。
她的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
她又说了一遍。
“这风……”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是活的。”